骑手日记（十二）：工资被扣成负数

此系列为一名外卖女骑手，在送餐路上真实的人间观察，本文为第十篇，前几篇文章链接详见文末。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陌生人肖像计划 （ID：inlens），作者：几何小姐姐，原文标题：《骑手日记（十二）：怒气冲冲的同理心》，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他们两口子日常工作很忙。到了饭点儿，俩人儿都没法管娃吃饭，就隔空给娃点了个外卖，结果骑手迟到了。期间各种打电话和在线催，无果。最后小学生没吃上饭去上补课班了。当妈妈的心里不好受。

20多分钟后，骑手到了，把餐扔在大厅人走了。我朋友气啊，迟到还不给送到门，来电话态度贼差。凭什么我花了钱，没吃上饭，还要受这窝囊气呢？

骑手也不爽：这家人点了外卖，送到却没人收货。楼下有门禁，电梯需刷卡，骑手进不去，打电话给顾客说帮按下电梯吧，顾客又说按不了，家里没人。骑手心态崩了，后面还有一大堆的单等着要送呢。

我朋友也炸了。她来问我，这种情况，我能投诉吗？我说能。她又问，那我投诉会扣钱吗？我告诉她，扣50。她犹豫了。

气还没消，但她又不想骑手因此被罚款。过了几分钟，她继续问我：如果超时，我取消订单会扣骑手钱吗？——会。没送到之前取消也扣钱吗？——扣。可是他在给我送餐的半路，忽然偏离路线去给别人送了，这合理吗？——是系统让他这么干的。

平台对骑手的规划、管控和处罚，是远超普通用户认知的：超时扣钱，预约订单早到也扣钱，取货不及时扣钱，送迟了两项加起来一起扣。客户退单扣钱，差评扣钱，投诉扣钱。普通投诉扣50，“微笑行动”不微笑扣100。

老骑手说，有些站点新骑手全职跑单一个月，完成了几百个订单，最后工资结算时，站点费用，租车、租电瓶的费用，各种超时、投诉和罚款扣完之后，骑手那个月的收入还没到手就清零了。余额被扣成负数，听起来像个段子。但在骑手的世界里，这是真实存在的。

从我自己的被罚款经验来看，超时扣40%，但这还没完，还要再按超时的逻辑往上捋，倒查这个骑手是不是前面取货也不及时，那个环节扣10%，两个加起来，一个超时单被扣50%。分段阶梯式罚款，是聪明人设计的产品逻辑，但这种聪明里隐约透着那么一股子坏。

有天系统一次给我派俩单：去同一条街的2家餐厅取餐，然后再送往2个间隔1KM左右的目的地。当我到达第一个目的地——一个商场的门口，两个订单分别显示还有6分钟和5分钟超时。为了最大程度的提升效率，我把车开到商场礼宾小哥的鼻子底下。他挥手阻止我，这里不能停车。

我掏出手机，把我的美团骑手送单倒计时系统拿给他看：我不停留。你看，我还有6分钟和5分钟就要超时了。6分钟这单是你同事的，打电话了，说马上出来取。5分钟那单在隔壁那条街，完了，我要超时了。

小哥不再怪我乱停车。因为，眼瞅着，就在我们浅聊那几句的功夫，2分钟又过去了。他吃惊地看到我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倒计时显示着：还有3分钟和4分钟。“能不能放外卖柜啊，就在那边。”——小哥已经开始帮我想办法了。

“不行啊，你同事说她出来取。”倒计时还有1分钟和3分钟了。崩溃的是，竟然是眼前即将送达的这个还有3分钟，1KM之外的那个单，只剩1分钟了。

我开始跳脚了。你觉得到底是哪个门店店员点的餐啊，他们店离这门口远不远啊？你觉得他走路过来需要几分钟？

礼宾小哥也跟着焦虑了起来。他已经不认真站岗了，他的站姿由原来的目视前方，改为扭头回看商场的方向。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那一刻，被系统里仅剩的那两分钟滴答声联系了起来。一起紧盯商场出口。

忽然，小哥发现了目标：“她出来了！”很笃定地伸手指给我：看见没，就是一群人后面那个，拎着购物袋的人。“那边好几个人都拎着购物袋啊，你怎么知道是哪个呢？”“感觉。”

其实也没等多久，但在系统挟持之下，那种紧紧绷着的等待，针尖一样，扎破了我心中的水气球。也让我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后续系统即将惩罚我的一切。连申诉的心情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