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90后离开孩子成为月嫂:和宝妈一起看鬼片,但也熬夜、秃头

发布日期: 2022-10-31
来源网站:baijiahao.baidu.com
作者:每日人物社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月嫂, 当月嫂, 月嫂们, 孩子, 妈妈, 小时, 工资, 月子
涉及行业:服务业, 居民服务/修理/物业服务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重庆市

相关议题:

  • 90后年轻女性成为月嫂,需要中断自己孩子的哺育,投入到陌生孩子身上,这种选择殊为不易。
  • 由于年轻,90后月嫂在经验、能力、年龄上受到挑战和质疑,但她们与宝妈们几乎同龄,彼此间能产生更为深切的共情。
  • 90后月嫂需要承受很多压力和辛苦,如熬夜、秃头等,但她们选择吃苦忍耐,不是为了男人,而是为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二两肉。
  • 90后月嫂们能够理解宝妈们的心情,因为她们自己生孩子的时候也遭遇过类似的缺失和委屈。
  • 90后月嫂们与宝妈们之间的共情,更类似于战友,而不是年龄大的那些月嫂所带来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在过去,做月嫂总被认为是40岁以上中年群体的选择。现在,90后的年轻女性们,也迈出了成为月嫂的第一步——她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有的甚至自己都刚生育不久。这意味着,她们不得不中断自己孩子的哺育,并把自己几乎全部的母爱,投入到另一个家庭里的陌生孩子身上。

做出这样的选择殊为不易。她们中,有人是因为连续生育后找不到其他工作;有人是因为这两年做工的工厂发不出工资;还有的人,则是因为背负着无可奈何的债务,她们迫切需要一份能够产生高收入的职业——多辛苦都行。

但在月嫂这个看经验的行业里,因为年纪,她们受到过不少质疑。这种质疑既可能来源于雇主的不信任,也可以来源于自己家人的不理解。但也因为她们与宝妈们几乎同龄,彼此间能产生更为深切的共情——某种程度上,她们成为坐月子这一段艰难岁月中的战友。

这是个颇具中国特色的行业。中研普华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2021年,中国月嫂行业从业人员已超3000万人。而现在,新的90后月嫂们,正在进入宝妈们的视野。

春节期间接的这一单,是她的第一单,在老家的医院。1992年出生的她,身高153厘米,身材娇小,此时距离她刚考完月嫂证还不到半年。这也是极具挑战性的一单:宝妈是一名剖宫产的高龄产妇,宝宝生下来8斤多,属于“巨大儿”(胎儿并发症之一,是难产高危因素),而宝爸却忙于生意,很少陪在医院。

初次当月嫂的邓玉婷,做了很多以前没做过的事。比如,帮宝妈清理“恶露”,一种血和坏死组织的混合物;等宝妈尿袋快满时,她要拆下去卫生间倒掉,再换上新的……自然,也需要24小时守在宝宝和宝妈旁边。

然而,邓玉婷自己一年前生孩子的时候,她身边却没有这样一个人照顾自己——那时,刚出月子20天,她就带着小儿子到菜市场卖鱼赚钱了。

第一次为别人做这些“月嫂活儿”,邓玉婷有点抗拒。她不停对自己说,“万事开头难,做完这一单后面就好了”。尤其是从卫生间出来,看着面前虚弱的宝妈,她的心更软了下来,“她需要我”。她贴在床边,帮宝妈摆正喂奶的姿势,“低一点,低一点,对”。

这第一单,对邓玉婷来说算是顺利的。医院的那一周下来,宝妈夸她不错,宝爸还给她包了200块钱的红包——这让她很开心。

还有一些90后月嫂,由于新入行,在经验、能力,甚至是年龄上,都受到了挑战和质疑。比如来自重庆的郭春茹。她生于1990年,是在28岁那一年做了月嫂。第一单时,宝妈有严重的胀奶,由于喂奶姿势不对,导致皮肤皲裂。宝妈疼得受不了,每天哭,但郭春茹自己生育期间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培训时也没学到这方面的知识。

催乳师一走,疼痛很快又会来袭,最后她只能由着宝妈选择了回奶药。做完这一单,她去机构专门学了如何通乳——对月嫂们来说,不能缓解宝妈的痛苦,就不算成功的一单。

而那些已经接单多次的90后月嫂,也会仅仅因为年轻,就受到质疑。来自武汉的月嫂王小岚是个95后,今年27岁,已经有三个孩子,做月嫂已有一年。她接的这一单,宝妈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因为红肿和裂口,导致鲜血和乳汁混在一起,坐在病床上的宝妈忍着痛喂奶,婴儿深吮一口,宝妈就痛到哭泣。

看着眼前这位噙着泪的宝妈,王小岚的眼角也湿了。以她的经验,宝妈是剖宫产,孩子出生时体重轻,乳汁来得没那么快,得适当添加奶粉。但她的提议,马上被80后的宝爸否决,宝爸觉得王小岚太年轻,称自己咨询过医生朋友,坚持要亲喂。

后来因为母乳不够,孩子吃不饱,到第四天,宝宝体重下降,又出现生理性黄疸,住进了新生儿科,宝爸意识到自己的观念有问题,给王小岚道了歉。但这还不足以打消质疑,产妇出院后,她提出每两三个小时喂养一次,按顿喂养,又被宝爸一口否决,他坚持隔一小时就喂一次,听到哭声就喂一次。

直到后来孩子发育有些慢,一家人挂了儿科的号,医生给出了和王小岚一样的建议。这下宝爸才终于相信眼前这个年轻月嫂。从医院出来后,他对王小岚说了句,“对不起啊,确实是我们第一次做爸妈太紧张了”。

矛盾往往始于家庭的关爱缺失,而这种缺失,90后月嫂们自己生孩子的时候也遭遇过。邓玉婷记得,有一天晚上,宝爸一直玩手机,宝妈说了两句,两人就吵了起来。她抱着宝宝赶紧往门外走。她知道,夫妻吵架外人最好不要在场。但她也怕宝妈的情绪失控,于是一边走,一边模仿宝宝的语气说了一句:“爸爸总是惹妈妈生气,妈妈肚子还痛着呢。”

用宝宝的口吻来劝架,是邓玉婷在这一家中找到的生存方法,“如果是用大人的口吻和他说的话,根本听不进去的,尤其是人还在气头上。”

吵架声平息下来,是宝爸先走出了房间,邓玉婷抱着孩子,再次用宝宝的口吻说了一句,“臭爸爸,又惹妈妈”。过上一会儿,邓玉婷又绕回卧室,走到宝妈跟前,“妈妈别生气,再生气我的口粮就没有了。”

宝妈这种被忽视的心情,邓玉婷最懂不过——她当初自己的月子,要比这孤立无援得多。因为当时她们家既没钱,老公又关心得少,比如每天老公要睡到十点起床,再给她做一锅鸡蛋面,那时躺在床上的她已经饿到不行了,有次一顿连吃了三碗面。而她最想吃的糖醋排骨,老公不会做,她也没钱买。她坐月子的时候,和老公吵架,被赶回了娘家,后来也是为了给孩子喂奶,又硬着头皮回去。某种程度上,作为同龄人,邓玉婷能懂宝妈们的心情,“就算有月嫂,产妇内心最需要的,其实还是老公的安抚和关怀”。

她把宝妈们的隐忍看在眼里,这样的共情,出现在同龄人之间,更类似于战友,而不是年纪大的那些月嫂所带来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女人这个时候选择吃苦,选择忍耐,绝对不是为了男人吃苦,而是为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二两肉。”邓玉婷说。

在雇主家里,她们常常能回忆起当时生孩子时的自己。李小月那会儿经常不被理解,而老公往往是最不理解的那一个,“老公们不理解妻子为什么突然食欲大增,为什么突然身材走形,为什么突然变得邋里邋遢”。

有一回,她在照顾一个高龄产妇的时候,一家人正一起吃着饭,看宝妈最近胃口好,老公突然开玩笑说了一句,“你现在怎么吃这么多,你比我都能吃”。虽是调侃,但也足够伤人。宝妈一下子有了情绪,回到了房间,闷不作声。

李小月理解这种委屈,“老百姓又不是大明星,生完孩子不可能马上就恢复身材,变得婀娜多姿。产妇生完孩子之后需要哺乳,哺乳需要能量,不吃怎么有力气给孩子喂奶?”

这一家的宝爸比她年长很多,李小月说话得拿捏分寸,正在客厅哄着孩子的她,用小辈的口气提醒对方:“哥,快去看看你媳妇吧,刚这话说得可能不太对。”宝爸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进到屋里开始安慰宝妈。

她现在已经是有4年从业经历的月嫂了。但刚成为月嫂时,她照着书带孩子,结果一位客户说她太直,不会转弯。有时候,就连泡奶粉这样的细节,也是争论的导火索。有一回,泡奶粉的水温,按照经验和奶粉说明,她选择45℃,但那时候,雇主家里长辈一定要求用70℃的水,觉得70℃才能杀死细菌。

与一般的保姆不同,月嫂强调的是高质量、高付出的陪伴和照顾。对选择当月嫂的90后女生们来说,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残酷的选择。

她们中的有些人,有的甚至自己都刚成为妈妈不久。这意味着,起码在当月嫂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孩子,并把自己几乎全部的母爱,投入到另一个家庭里的陌生孩子身上。

邓玉婷下决心做月嫂是在2020年,那会儿,她的小儿子刚满一岁。她23岁结婚,三年里生了一儿一女,那三年里,她专心带娃,没有收入。

月嫂的工资,逐渐改变了她的收入状况,但相应地,来自家里的指责也接踵而至。自从当了月嫂后,她身边没有一个支持的声音。每次只要下了户,回到家里,就能听到婆婆的数落,“自己的小孩放着不带,去给别人做保姆”。邓玉婷的老公被朋友问到“你老婆是不是在做月嫂”,也选择默不作声,邓玉婷说:“就像是我做月嫂让他抬不起头来似的。”

她始终忘不了一个除夕夜,她好不容易从雇主那获得了2个小时的假,于是骑上自行车就往家赶,盼着回去和家人一起吃顿年夜饭。

进了家门,她脱掉外套,一身有些污渍的浅粉色工作服,在红火的春节氛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热腾腾的家里,迎接她的却是冰冷的话语——亲人的奚落声开始了:“你说你赚那个钱干什么?过个年都回不来。”邓玉婷没有接话。

在她的老家,人们的共识是,月嫂就是保姆,保姆就是“低端职业”,而27岁就给人去做“保姆”,“很丢人”。只要一回村,村里不少人拿她说笑。她不是没有过后悔,但每当心里委屈,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就劝服自己,“别人觉得低档次的事我都做了,为了赚钱肯放下自己的面子了,这说明我进步了”。

职高毕业后,邓玉婷做过几年电话客服。婚后,因为没钱买房,夫妻俩借了10万首付,后来老公做水产批发,又亏掉了几万,生娃期间,家里一直靠信用卡度日,“结婚三年,欠了20万”。这时候再回去干客服,一个月3000块钱的工资,已经不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2019年底,碰上同学说劳动局正好在考月嫂证,邓玉婷当时对这个职业唯一的印象,就是“工资高”。于是,奔着工资,邓玉婷去参加了培训,考上了月嫂证——她想靠这份工作还债,同时还要养育一儿一女。

“我没钱,如果我不靠自己,我的儿女以后还会继续吃没钱的苦”,她时常想,如果自己是在一个小康家庭,那肯定也不会选择做月嫂,她对于辛苦有一种朴素的判断——“如果自己偷了懒,那儿女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她还拿另一句话安慰自己:“儿女都是父母的报应。”

对大部分的90后妈妈来说,离开孩子,成为月嫂,都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很多时候,在能够找得到的工作里,月嫂,似乎是收入最高的一份职业。

武汉的95后月嫂王小岚,高中没毕业就开始闯社会了。在成为月嫂前,她做过餐厅服务员、销售。20岁出头生了孩子,经历了一个“基本崩溃”的月子期。没有专业知识,给身体留下了很多后遗症。现在孩子快一岁了,她的腹直肌还分离三指宽,脖子后面有富贵包,腰也不好,发作时要人扶着才能坐起来。家人疲于工作,也没人照顾她的饮食,“好几次我快十点钟了都没能吃上一口早饭”。

当初,她也联系过月子中心,但想到工地上的老父亲,高昂的价格让她选择了放弃。生完孩子,能找到的工作工资都很低,“养不起三个孩子”。月嫂几乎是唯一的选择。现在,她当月嫂一个月能赚9000块钱。

年纪轻轻就成为月嫂,她也经历过一段自我怀疑的时期。“特别是走在路上,俊男靓女,三五成群嘻嘻哈哈,自己小圈子每天可以聚一聚,而我们可能就是恰恰相反,一单至少26天,24小时都封闭在家里,没有自己的空间。”

这也是为什么,月嫂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很多经验丰富的老人都扛不住,但这些90后新一代月嫂却依然能扛下来的原因。对她们来说,背负的东西有多么沉重,能够承受的苦痛就有多么巨大。

周遥雪也是背着几十万债务踏入月嫂行业的。2010年,18岁的她中专毕业后开始工作,先进了厂,又做起小生意,后来亏损了三四十万。关店后,2016年她去月子中心当月嫂,有客源后开始上户。周遥雪曾有过带新生儿到半岁的经验,但并未生过孩子。为了还债,她对顾客撒了谎,称自己带孩子到半岁,后来离婚了,孩子没跟着自己。有时说自己在外打工,孩子放在了亲戚家。

想到小山一样的欠款,她不敢说实话。为了不被拆穿,正式入行前,周遥雪花了小半年时间,每天上午看书,下午实操,考下了相关证件。没有经历过生育,她就把书上的图片熟记在心。第一次上户,周遥雪心里特别紧张,雇主是一位年龄相仿的23岁年轻妈妈。在擦拭宝妈身体的时候,被家里长辈发现她手法生疏,幸运的是,对方没有计较。

后来每次试岗,周遥雪都小心翼翼顺利通过。有一次,一位雇主尤其注重月嫂的身体健康,面试前要求先做300块钱体检,项目繁多。前面16位应聘的月嫂都没有通过体检,只有她达到全部要求,顺利上户。

从业三年,邓玉婷对附着在这份工作上的冷言冷语已经释怀。“最难相处的其实是大人”,邓玉婷在上户期间,曾经有客户要求她24小时要戴着口罩,加上还戴着眼镜,几天几夜下来耳根全都红了,一摸就痛。在这种情况下,她总是说,只要看到眼前眨巴着双眼的宝宝,看到喂完奶后宝宝露出的微笑,她就顿时又感到幸福,“看宝宝一眼,吃的苦都释然了,小孩是最简单的。”

月嫂们的工作不分昼夜。宝妈每天哺乳8到12次,意味着半夜也要起来三四次去给孩子喂奶,就算坚持喂奶粉,那半夜也要起来三四次吸奶,每次15到20分钟。月嫂们可能早上5点才刚给孩子喂完奶,6点半又要起床,整理垃圾,到了早上8点,宝妈醒了,该叫她开始喂奶了——这一天才刚刚开个头。

尤其是刚入户头几天,甚至还会48小时合不了眼。“只能慢慢熬,慢慢调。”有时,直到数天后,宝宝才终于可以放在床上睡两三个小时。

接下来也没有休息的时间——收拾厨房、带宝宝玩、洗澡、做抚触、继续喂奶……到了中午,又要开始做菜,每天要变着花样,有的宝妈喜欢吃下午茶,要做好小蛋糕、小甜品,每天不能重样,但有的宝妈乳糖不耐受,又要切记不能加糖。还有的时候,宝妈要保持身材,月嫂需要每顿给做减脂餐,让宝妈每天摄入的食物热量维持在固定范围。下午可能还需要加餐一次。而有的小孩,一放下就要哭,抱着孩子,可能一抱就是两个多小时。然后,又到了晚上,又要开始新的轮回。

在辽宁做月嫂的90后李小月发现,只要是上户期间,自己的头发就“哗哗”地掉,早上一起来,枕头上到处是发丝。起来盘发,一梳,又是一缕缕头发掉到地上,她还得赶紧弯腰去捡地上的头发,“抓起来一看,掉了几十根”。

需要不断适应的,可能还有24小时被监控的生活——那是一个挂在婴儿床前的摄像头。起初宝妈提出想安装摄像头时,李小月的心里还咯噔了一下,“这是信不过我吗?我是不是哪方面做得不好?”后来想了想,宝妈想时刻知道宝宝的状态也很正常。

从不安到说服自己,李小月只用几分钟。她甚至上前主动询问宝妈,“什么时候安装,需要帮忙吗?”她总结了一个自己的工作哲学:“很多的事情你都是得把它缩小,而不能去把它放大。”

相比那些年纪大的人,90后月嫂也有熬不住的时候,有时候可能只是因为一些小事。比如,郭春茹有个月嫂朋友,在雇主家里除了约定好的工作,还被要求洗碗。家里来人很多,这位月嫂洗了几天碗,就主动请辞了,不干了。

江苏宿迁一个县城的月嫂赵颖丽,今年刚30岁,遇到比较特殊的单子,也会有点熬不住。她前阵子接了一个单子,家里的小孩顺产时缺氧,抢救过来后上了几天的呼吸机,造成了严重的肺损伤。她生怕照顾不好小孩,每天都要打开手机计时器,盯着宝宝的肚皮,一起一伏算为一次呼吸。秒表到位,一共60下(正常小孩是40到50下)。她知道,宝宝还没有脱离危险状况。

担心小孩会出现紧急情况,赵颖丽不敢睡觉,熬了整整两天两夜。她隔几分钟就看看小孩的唇周有没有发青,为了不惊醒宝妈,还要尽量不出声。第三天,她整个人已经连站都站不太稳,脑子胀胀的,总感觉在发昏,只能赶快叫同事来顶单,她回家蒙头睡了两天两夜。

有一次,在接到一个高龄的二胎产妇的单子后,邓玉婷花了几百块,买了一大捧玫瑰作为见面礼。一进病房,收到花的宝妈连说“谢谢”。邓玉婷说,在她刚进门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月嫂,而是一个和宝妈一起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一种惺惺相惜的心态”。

北京的90后宝妈程筱,和她的90后月嫂一起,把传统的月子坐出了年轻人派对的感觉。她请朋友来家里玩,她的月嫂就配合她,制作流行的纸杯蛋糕待客。她们一起给宝宝拍DIY照片,还不断变换一下POSE。“我朋友都说,别人一旦坐月子,都死气沉沉的,你们这就是一群年轻人的感觉。”

在程筱记忆中,她的月嫂身上有一个最大的特质——有分寸感。有一回,她情绪低落,在旁人面前竭力克制着眼泪,月嫂这时默默抱着孩子去了客厅,给她留下了消化情绪的空间。有时又会变出一些小零食,不动声色地安抚她产后波动的情绪。

还有一些更隐秘的情绪也会被照顾到。刚成为妈妈,程筱还没能完全适应母亲角色,看到宝宝在自己怀里哇哇哭,到月嫂怀里就甜美入睡,她内心会涌现出失落——怕宝宝和月嫂关系更亲密。这些情绪,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没想到月嫂会主动安抚她,“出了月子,宝宝肯定和你是最亲的”。

临走那天,程筱的月嫂,把她每天写的“月子记录本”送给了程筱,里面记录着月子期间宝宝每一天的成长。有时是“今天宝宝拍照了啦”,有时是洗澡记录:“水温41-42℃,26℃室温,柔和的纯音乐,洗的时候就睡着了。”

浙江杭州刚生完二胎的宝妈柳静瑶,也给自己请了一个96年的月嫂。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这个月嫂沉默少言,干事利索。后来一聊,才知道比自己小将近10岁。

月嫂说,这两年,厂里发不出工资,最穷的时候,抱着孩子走在路上,口袋里只装着几块钱。而之所以后来选择做月嫂,也是因为有地方住,还能省点钱。

柳静瑶最看重的是这个月嫂的同理心。有一天,是她丈夫生日,她特地提前订了生日蛋糕,想给丈夫一个惊喜。但是丈夫回家后,一直表现得很冷漠,看到蛋糕后也只是冷冷地挪开,仿佛对家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下午的时候,女儿也和她吵了一架,期待中一家人欢声笑语的生日扑了个空,柳静瑶有点生气,独自跑到了楼下。

那一瞬间,不被理解的痛苦顿时消失一半,还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月嫂用恰到好处的关心安抚着柳静瑶的情绪,“其实生完孩子的这几个月,最主要的就是希望能有人陪伴、倾听。”

她决定续单。续单的时候,她和丈夫本来可以向机构砍砍价,但最后想了想觉得算了,“挺不容易的,一天工作24个小时,其实时薪也已经很低了”。

这也是一种双向选择。比如,现在邓玉婷的客户里,不少都是90后宝妈,甚至还有几个95后,她充分懂得同龄人的心理:“90后,在一起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对他进行说教,不要用长者的身份来说他,而是要用倾听者的姿态”。

有一个冬天,比她小几岁的宝妈靠在床上,问邓玉婷想不想看鬼片,邓玉婷说,看。于是宝宝、月嫂、宝妈,三个人一起窝在床上看起了鬼片。

邓玉婷给宝妈削了一盘苹果,放在床头,宝妈一边吃一边看,宝宝躺在邓玉婷的怀里,乖乖地睡觉。两个人是同龄人,宝妈也不管邓玉婷叫“阿姨”,直接叫名字。看到一半,宝妈问:

再过几个月,邓玉婷就将迎来月嫂生涯的第四年,为了更高的工资,她专门到离家几百公里外的浙江接单,“这里是富庶之地,雇主们素质高,工资也高”。她的月嫂工资,已从最开始的4000元,涨到6000元,再涨到8000元,现在是13000元。

她在心里盘算着,今年再还10万,明年再坚持一下,家里的债就都还清了。村里少有人再拿她说笑,“村里三十几岁,能赚13000元的有几个?”

邓玉婷越来越坚信的一句话是,“一个女人的经济实力决定了你说话的地位”。现在她回家,公公婆婆再也不提出反对意见。老公说话也比以前好听多了,别人问他老婆是不是在做月嫂,他不会再装作听不见,而是坦然地承认,“是啊,今年全靠我老婆给我顶着”。

她现在的客户分布在浙江各城市,每次下了户,她第一时间,就回到自己江西的家里。上一次回家已经是一个月前,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到家的时候是凌晨2点,儿子和女儿已经睡了。她凑到女儿身边自言自语,“你知道我是谁吗?”女儿醒过来,一下就猜出了妈妈,还说“我闻到了妈妈的味道”。

月嫂终究只是个新身份,她们本来的身份终究还是妈妈。对李小月来说也是一样,和自己孩子的分离,也是一个需要逐渐适应的过程。她29岁的时候接了第一单,第一次离家时很难适应,格外想念儿子。有时候,遇到长单,一做可能就是两三个月,有时候还会去到外省市。

她现在通常选择在下户当天的下午,才和儿子打电话,告诉儿子,妈妈下午就回来。“不敢提前打,不然孩子该着急,盼着你来了,我这边也会焦虑,也会开始盼了。”那一天她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从外市回到家里,虽然到的时候已是晚上,但门一开,老公和儿子都齐刷刷地站在门口迎接她。

现在,她已经能从容地在临别前,告诉儿子妈妈要去一个月,“给你挣钱回来,给你买新玩具”。她的下一单也要去市外,为了避免隔离带来的风险,这次,她准备早点走,“出去工作,回来后人安全,钱包也鼓鼓的,一家人都高兴。”

依靠做月嫂,周遥雪终于还清了欠款。前几年,债务压着,她经常连续接单,只休息三五天,又前往下一个家庭,如今,欠款还完,她开始真正考虑起自己的婚姻。经人介绍,她迅速和同乡人结婚,但这个家没有带给她安稳。新婚后,丈夫对她仍然“就像对一般人一样”,花销上也分得清清楚楚。丈夫少有关心,经常问周遥雪拿了多少工资,甚至提出保管工资,为此,他们大吵一架。

她失望地发现,自己月嫂的技能越来越熟稔,情感却愈加茫然。“我不知道前面往哪儿走,很矛盾。”她提出了离婚,并且,又外出接了月嫂的活儿,开始了新一轮的熬日子。

邓玉婷如今算是熬出了头。但每一次当月嫂,她依然会投入自己作为母亲的爱。有时候,到了新客户家里,她还会本能地叫成上一户孩子的乳名——人的感情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切断的,每次下户回家休息的几天,邓玉婷都会想念上一户的宝宝,也会想到失眠。

不同于其他雇佣关系,月嫂和一个家庭的分别,是很难严格到期结束的。尽管很累,邓玉婷在下户后还是应邀参加了上一家9岁大宝的生日晚宴。在厨房做菜的空隙,大宝不时跑到厨房,帮邓玉婷捶背。直到现在,邓玉婷还记得大宝最爱吃的是可乐鸡翅。

邓玉婷记得当时的分别,这也是她最难受的时刻。那一天,26天的月子期满了,在第27天的早晨,她给宝妈做好了早饭,摆在餐桌上。她的背包已经收拾好,向宝妈最后交代完喂奶和哄睡的要领,就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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