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财新周刊|特别报道:大厂用人术

发布日期: 2023-10-15
来源网站:telegra.ph
作者: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业务, 财新, 滴滴, 京东, 人员
涉及行业:服务业, 互联网信息服务
涉及职业:白领受雇者, 青年学生/职校/实习生
地点:

相关议题:离职辞退(包含遭到裁员或逼退), 招聘, 失业, 裁员

  • 今年互联网行业的秋招需求不低,但供需双方都调低预期。
  • 大厂裁员、优化、缩编、锁编、降薪等状态已持续一年多,秋招并未好转。
  • 招聘门槛提高,大多数公司要求研究生起步,实习生也要有大公司工作经历。
  • 互联网大厂的招聘名额实际只有2022年的一半或以下,更多集中于高端岗位。
  • 互联网公司裁员和锁紧招聘的通用说辞是“降本增效、优化人才结构”,背后是业务增长乏力、市场竞争加剧和新技术趋势下的升级迭代需求。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9月,秋招季拉开序幕,被俗称为“大厂”的互联网科技类公司仍是应聘者热望的目标,但供需双方都一再调低预期。

从数据上看,今年互联网行业给出的秋招需求不低:京东提供供应链、技术、产品、运营等方向8000个应届生就业岗位,数量为互联网行业之最;阿里巴巴六大业务集团总计需招1.5万人,其中校招超过3000人;美团社招规模上万、校招6000多名额,均高于往年……

“整体上,主要互联网公司的人员规模没有大的降幅,甚至秋招还说在扩大招聘。”猎头公司执一咨询创始人郑楠告诉财新,互联网公司体量大,一旦减少招聘尤其校招规模,容易招致负面解读,“但从我们服务方的角度看,它们仍普遍处于较大的收缩区间。”

各大厂裁员、优化、缩编、锁编、降薪等状态已持续一年多,局势在这个秋天并未好转。刚度过暑期实习的众多高校毕业生近来领教到,“过五关斩六将”地完成大厂实习后,仍转正难、留用难,甚至有人刚入职就被裁员,不得不再投秋招大军。

收缩之外,招聘的门槛也更高了。“从推过来的简历看,现在基本是研究生起步,即使实习生也都有大公司工作经历。”一名字节跳动人士对财新称。过去数年都是招聘大户的字节跳动,今秋悄然抬高了校招门槛,只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和华中科技大学等六所国内顶尖高校宣讲。

萎缩的人才需求正向两头集中——有充分业绩验证的管理层或线下劳务人员。多名猎头公司人士对财新称,今年互联网大厂释出的招聘名额,实际只有2022年的一半或以下,招聘需求更多集中于高端岗位。郑楠指出,大厂汰换人才的目标明确,“有的公司要求走一个,就一定要招个层级更高的,以此推动人才结构升级”。

互联网公司对裁员和锁紧招聘的通用说辞是“降本增效、优化人才结构”,背后实质是业务增长乏力、市场竞争加剧,以及新技术趋势下亟须升级迭代主营业务,诸多上市公司股价屡创新低,未上市公司则面临更不确定的上市进程与财务前景。

历经十余年一路向上的互联网行业在2019年初现增长疲态,与此同时整体监管环境趋严,各大互联网公司纷纷进入裁员降本的调整状态。(详见本刊2019年第3期封面报道《互联网经济探底》)但这一波调整伴随着2020年新冠疫情的到来戛然而止,疫情防控导致在家办公、娱乐等需求暴增,拉动几乎所有互联网公司急速扩张、抢滩线上。

财新统计了从2019年底到2021年底各互联网公司的人员规模变化:腾讯和字节跳动的员工总数都从6万扩张至11万;阿里由于并表高鑫零售,员工数从10万飙升至25万,即便除去高鑫零售也增至13万;京东包括快递员在内的整体用工数从23万猛涨至38万。二线互联网公司也大幅扩大盘面:B站从4800多人翻至1.2万人;2019年大规模裁员的知乎,一年后将员工数从1600人扩至2600人。

这一轮互联网大扩张在2022年年中止步。延宕的疫情持续打压消费需求与经济增长;互联网平台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等强力政策,逐步落实到常态化监管执法层面。

2022年秋招前,以“毕业”为名的互联网大厂裁员潮起,各公司开始了新一轮用工结构调整。“35岁门槛论”再次引起社会聚焦与争议,35岁以上员工往往占据中层管理岗,薪酬不低,却在常态化运营体系中和年轻员工相比已无明显优势,最易成为裁撤或减招目标。以快手为例,其在2023年一季度录得上市以来首次盈利,当时员工2.54万人,年内减员9.6%;今年再推“青石计划”,员工转正和晋升考核都要参考年龄。“内部做了个指数,按年龄除以职级,指数越高的被裁可能性越大,意味着先裁的往往是年龄大但职级低的人。”一名快手人士告诉财新。

2023年,宏观经济层面延自上年的各种压力有加重趋势,而进一步的挑战在于:疫情终结、社会开放之后,国内需求即所谓“内循环”修复的速度与程度均低于预期,打击了市场积极性;国际地缘政治持续冲突,导致产业链、供应链、科技合作、国际贸易、货币流通等经济领域,涌动着各类结构性重组的“化学反应”。如此改革开放40余年来均未曾出现的复杂环境,令中国企业在战略决策上面临空前的挑战。

互联网行业继续压低增长预期,加快人员、业务结构调整,而穿透它们的动作,亦可见两大发展趋势:一方面,“出海”寻找新市场、挖掘“外循环”需求,势在必行。阿里、字节、拼多多等大厂都调兵遣将加快部署海外业务。另一方面,2022年底ChatGPT的横空出世,意味着美国在生成式人工智能应用上实现重大突破,全球迅速掀起新一轮AI(人工智能)投资热潮。尽管受美国层出不穷的高科技出口管制所“钳制”,出于生存和竞争需要,中国的科技、互联网公司也必须全力跟进。这使得今年以来,AI、算法工程师、应用层、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等领域高端人才需求爆火。

据猎聘数据,2023年春招,各互联网公司在AI大模型相关的校招职位同比增长172.53%。但另一边,AI的发展与应用,开始快速取代初级编程、设计和客服等岗位,并在极大地冲击传统社会对职业与就业的认知体系,对未来影响深远。

寡头急扩骤裁

“现在杭州的互联网公司基本都不缺人。”一名阿里前员工告诉财新,自己半年内投递了近千份简历,“很多公司都只想要纯垂直类人才,对半路转型的人几乎没有容忍度。”

“我有一个前阿里的朋友,原来年包(包括工资、奖金、分红等在内的年度全部税前薪酬)50万元左右;被裁员后去了滴滴,年包降到40万元;滴滴待了6个月又被裁员去了字节跳动,年包只有30多万元了。”上述阿里前员工告诉财新,目前就业行情下,大厂“毕业”后再就业大多会被降薪。同步消失的还有各类福利。一名腾讯前员工告诉财新,此前腾讯部门年会,百人左右团队的奖品有数十万元,“后来降到几万元,到我离开时已不开年会了;而团队涨薪比例也从20%降到10%左右甚至不涨薪”。

一名互联网领域猎头告诉财新,近年来,大厂人员几乎只有汰换、没有增长,共同诉求是提高组织效率:“今年虽然裁员消息比去年少很多,但整体流动性偏低,市场不好,哪家都差不多,跳槽的风险收益不成正比。”

从2022年开始,互联网大厂不约而同地进入收缩期,试图通过裁员拉动组织效能,改善业绩增长乏力的问题。

一名2022年底离职的阿里前员工回忆称,2022年4月,阿里封锁了所有部门的所有HC(Headcount,拟招聘人数),淘宝天猫、阿里国际站、Lazada随后都开始裁员;到6月底,IoT(物联网)事业部和GTS(全局事务服务)成为“重灾区”,新兴成长型业务IDC(互联网数据中心)等也未幸免,各部裁员指标在15%—30%之间。阿里主营业务电商全面“舍弃”中层,淘天集团CEO戴珊曾把管理层级M4、专业职级P9放在一起比较,判断哪些工作存在人员重叠,将其梳理出后“优化”。

2022年, 阿里合计减少员工19576人;2023年上半年,再减少11065 人。此外,阿里还全面剥离短期内无法盈利的业务,让其独立“谋生”,如客如云等;本地生活板块则从扩规模、抢市场,转变为缩亏。“饿了么去年以来都在强调UE(单位经济)改善。”一名外卖平台人士表示。2023年一季度起,饿了么每笔订单的单位经济效益持续录得正数。

2022年,阿里合计减少员工19576人;2023年上半年,再减少11065人。截至2023年6月30日,阿里员工总数为22.87万,较2021年底巅峰期减少了超过3万,裁员比例近12%。阿里的业务增长持续乏力,2023财年(截至2023年3月31日过去的12个月)集团营收增速仅为1.83%,而2021财年、2022财年的营收增速分别为40.72%、18.93%。

“优化”还在进行中,阿里在3月28日启动其成立24年来最大规模的组织变革,将原阿里集团拆分成“1+6+N”的数个独立公司,设立阿里云智能、淘宝天猫、本地生活、菜鸟、国际数字商业、大文娱等六大业务集团,伴随这一组织变革的是新一轮裁员,二季度员工数量又骤减6541人。

“我们刚给毕业生发了offer(录用通知书),集团就宣布拆分,很多中台的职位没有了,只能赔偿毕业生让他们再找其他工作。”一名阿里中台人士告诉财新,2023年的招聘竞争极为激烈,其刚招入的一名清华大学研究生说,同班十余人中他是当时惟一找到工作的,“结果他这工作也没了”。

在阿里巴巴体系内,中台是指相对电商、云、物流等垂直业务之外,包括技术、会员、营销、公共关系等可通用的支持业务和部门,阿里此前奉行“大中台、小前台”逻辑,是为了避免公司业务快速发展过程中“重复造轮子”。这样的组织架构,曾被诸多互联网公司效仿。但郑楠指出,实际运行过程中,中后台每接一个业务需求就会配一票人,团队变得越来越冗余,最终并没有达到高效协同。一名阿里中台员工也证实,业务线向中台提需求时,业务方面有负责人、中台部门也有相应对接人,“双方其实管的是同一摊事”。

阿里分拆后,中台被要求做薄做轻,因而成为裁员“重地”。虽然中台员工可以选择去拆分后的业务公司,但并不会被无条件接受。“考虑到业务集团不需要那么多职能人员,阿里也提前告知,计划在半年内裁掉大量转岗人员,只有能为业务创造价值的人会被留下。”一名熟悉阿里的人士称。

阿里独立后的业务集团人事自主权增加,也选择继续精简人力。5月,一季度首现收入负增长的阿里云,给出了裁员7%的指标;主要负责芯片和新技术的达摩院,则将自动驾驶业务转入菜鸟集团,并放弃了部分业务和人员。

组织重整带来人事动荡、上升路径被打乱,不少员工因此主动离职。一名淘天集团员工称,其所在部门今年以来换血80%,一半是裁员,另一半则是不认可部门业务方向,主动离开。“阿里‘小山头主义’很重,现在圈子不稳定,看不出谁是谁的人,很多人因此就走了。”一名熟悉阿里的人士称,目前阿里主要中层员工——此前职级中的P7和P8都很迷茫。

为刺激组织效能,阿里将原来内部专业职级中的P4—P8五个管理层级,调整为14—28级15个层级,以增加基层员工晋升机会。调整后员工奖金和层级分开,与业绩挂钩。“职级的意义已不大,现在市场情况下,互联网公司升职级要比之前难得多。”上述阿里前员工认为,尤其是阿里“1+6+N”组织变革后,部分职级重新计算,员工对职级重视程度已相对低了。

团队年轻化是阿里人员调整的另一逻辑。阿里集团新任CEO吴泳铭在上任后的第一封全员信中表示,将实行团队年轻化,四年内要让“85后”“90后”作为主力管理者来刷新团队。2022财年,阿里低于35岁的员工占总员工的50.69%。

今年二季度,阿里集团的业绩有所起色,收入2341.56亿元,同比增长14%,增速重回两位数;归母净利润343.32亿元,同比增长50.98%。六大业务集团中,核心业务淘天集团重回增长;国际电商业务营收增速领先,为41%;正式开启IPO的菜鸟集团则扭亏为盈;本地生活集团经调整EBITA亏损19.82亿元,较去年同期收窄8.52亿元;大文娱集团首次实现季度盈利;营收增速最慢的阿里云,亦从一季度的负增长中逆转。

另一家互联网大厂腾讯的人员峰值也在2022年年中,此前两年员工数量从6万增至11万。从2022年一季度开启裁员后,腾讯至今都在“优化”中,所有部门都背着人员收缩指标。财新了解到,2023年以来,从游戏业务IEG(互动娱乐事业群)、PCG(平台与内容事业群)到TEG(技术工程事业群),腾讯均在持续推进裁员。2023年二季度末,腾讯有104503名雇员,同比减少6212人。

2023年,腾讯取消依据市场情况的薪资普调,员工每年只剩一次与绩效表现直接挂钩的调薪机会,绩效太差则会被劝退,绩效考核标准从原来的“五星五档”削减到只有五星、三星、一星三个档位,被打一星相当于让直接走人。

在一个架构庞大、层级纵深的公司,动手减员并非易事,浓重的嫡系文化、上下信息互通壁垒,都为决策带来困难。一名接近腾讯的游戏业者告诉财新:“腾讯的架构臃肿,比如游戏业务内部竞争很激烈,大家都在争渠道资源,对上线产品的数据要求又很高。所以制作人是没法自己拍板决策的,还要做‘向上管理’,因此在产品、团队上改变很难。”

但“向上管理”也保不住工作。“砍完一拨高层后发现人力成本还是没下去,只能继续砍,裁员范围从边缘基层员工延伸到年限久、薪资高的那群人。”一名腾讯游戏前员工告诉财新。

部分业务裁员后就不再替补新人。“招聘要求提高、难度更大,无形中延缓了人才加入的节奏,这也是降低人力成本的一种策略。”郑楠观察。据财新了解,2023年,一个外联岗位基层员工入职,最终都需要总裁刘炽平批准。

长期贡献腾讯一半收入的游戏部门全面缩编。继长达一年没有拿到新版号之后,腾讯今年已经拿到4个国产游戏版号、2个进口游戏版号,但均少于2021年版号停发前的水平。“腾讯的自研游戏砍掉了一批项目,现在一个工作室手里项目基本只有一两个了,新项目原则上要用腾讯主体去申请版号,在版号这么稀缺的情况下,如果立项过多会造成资源浪费。”上述接近腾讯游戏的人士告诉财新。

7月底,腾讯游戏最大的工作室——曾经出品《王者荣耀》和《和平精英》的天美工作室,其非主力项目被“连锅端”。上述腾讯前员工告诉财新,近1000人的事业群经过数轮裁员、团队调整后,目前离职人数已过半。天美工作室从2022年起重点研发一系列被称为“登月计划”的创新项目,腾讯特批数亿元资金扶持,其中包括对标二次元游戏《原神》的游戏和元宇宙等项目,但在今年3月底中止研发,此前100人左右的团队目前只剩下10个人。

游戏之外,曾被称为“造就另一个腾讯”的战略投资部早已低调行事。“以前腾讯的战投部门非常激进,一年投几百个项目,但(2021年之后)意识到风险,开始‘猫着过冬’,虽没明说不招人,但确实在控制节奏、慢踩刹车。”郑楠说。

人员、机构等各类成本的压缩初显成效,2023年上半年,腾讯营收同比增长11%至2991.94亿元,归母净利润700.86亿元,同比增长31%。三大业务板块毛利率提升,营收上,增值服务和广告逆转了2022年的负增长趋势;金融科技及企业服务增速从5%提升至14.55%;游戏业务在一季度扭转连续三个季度的同比负增长局面;6月,腾讯视频对外称已连续四个季度实现盈利,成为继爱奇艺之后第二家盈利的长视频平台。

多名腾讯员工对财新称,对裁员已习以为常。其中一名刚离职腾讯的15年老员工直言,裁员对腾讯和阿里这样的老互联网公司来说还相对谨慎一些,但经历这两年的“大换血”,也可能改变公司过去彰显的员工归属感、以人为本等用人文化。“现在的年轻人不再相信‘画饼’,工作最好及时兑付,像字节跳动、拼多多这些新兴大厂,工资给得高,员工上班就是为了挣钱,也不讲什么期权愿景,入职、离职都更加无痛。”她说。

谁是“内卷”之王?

最让员工“无爱无痛”的字节跳动和拼多多,恰是目前中国互联网行业增长最强劲的两家公司。2019年至2021年,字节跳动整体营收从1100亿元暴增至3600亿元。据市场调研机构Insider Intelligence测算,字节跳动旗下短视频平台抖音2022年广告收入191.8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400亿元。拼多多的营收从2019年的301.4亿元猛涨至2022年的1305.6亿元。

此外,内容社区小红书的增长也颇为亮眼。根据QuestMobile统计,2023年8月,小红书的MAU(月活用户数量)已达2.03亿,DAU(月均日活用户数量)超过8600万——2019年11月这一数字仅为2500万。

和高速发展匹配,公司对人才的需求也逆势增长,字节跳动从2019年的6万员工增至目前的12万;拼多多同期从5800人增至1.3万人;体量较小的小红书,正式员工也从2000人翻倍至4000多人,还有5000余名外部内容审核人员。

这三家公司的流动性也远超老牌互联网企业。招聘市场形容字节跳动和拼多多的用工文化是“用完即弃”,但这两家因为工资高,业绩增长快,在招聘市场仍极有竞争力。小红书则因其持续的招聘需求,开始引起诸多大厂员工的注意。

“快进快出”,是成立11年的字节跳动固定下来的传统,每上一条新业务线,就快速扩张到位并维持稳定增长,一旦增速不达预期就会迅速缩减人员。“字节是一个信息驱动管理的公司,在数字化工具面前,人只是一个个信息节点。”郑楠形容,很多人待三年都没见过“老板”(上级领导),在飞书上沟通,只要把活干好就行;新人加入公司也有完善的文档可以参考,不需要“老带新”,靠的就是数据信息驱动。“有人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有人就觉得缺少人文关怀。”

在一些商业化部门,字节每年都按比例塞进一部分校招生,管理层发现,在自己的体系内,即使应届生拿到大客户也能接得住。高效的机器,让字节跳动似乎越来越不需要中层,只需最高层决策业务方向,基层员工根据模型和数据执行任务即可。

一名字节广告业务员工告诉财新,他入职时刚好赶上架构变动,武汉TSO(人力交付)中心整个一层楼的员工全部被裁,“入职后半年,跟我之前沟通的招聘助理、HR(人力资源)和直系管理层都已经离开了”。

这样的情况在字节内部毫不鲜见,即便最挣钱的抖音也在时刻调整人员。今年初,抖音内部复盘2022年的广告营收,同比增速下降,在得出2023年增速继续放缓的预期后,部分商业化广告团队在缩紧社招的同时出手裁员。

除信息分发外,抖音另一大主干业务电商,2022年实现了近80%的GMV(商品交易总额)同比增长。为继续做大交易规模,抖音电商今年上半年又大动架构,成立了电商A组和B组,一组负责大品牌,一组负责非品牌商家组成的产业带,并缩减原有人员规模,提升招聘门槛。“抖音电商现在只要淘天或京东深耕某个行业数年以上的‘店小二’。”一名熟悉抖音电商的字节人士称。

“快速调整”的用人逻辑也被应用于2B(企业级)业务。字节跳动的云服务平台火山引擎为了快速夺取市场份额,对销售的考核周期只有6个月,优胜劣汰。最终结果是,人员流动和整体布局、项目周期脱节。“比如某个行业客户年底立项,第二年才能出项目,公司半年就要考核和预期项目结果,这样很难深耕行业。”一名接近火山引擎的人士说。

高速奔跑的字节试图建立企业文化,提出了公司价值观——“追求极致、务实敢为、开放谦逊、坦诚清晰、始终创业、多元兼容”。但到2022年6月,这24字“字节范”价值观被调换了词组顺序,其中“始终创业、多元兼容、坦诚清晰”被提到了最前面。

字节内部一直强调的模糊级别、以“同学”互称的平等风气,正在被“内卷”和工作压力消磨。“午休时间,全是在讨论去什么团队活水(内部转岗)最有前途、哪个组的‘老板’最讲道理。”一名TikTok电商早期员工对财新说,由于上市遥遥无期,每到发年终奖时,字节员工都纠结于选择现金还是期权。

相比之下,拼多多要更“务实”,它的员工也堪称各大厂中最“物化”的人群——“只为挣钱”几乎是整个招聘市场对拼多多员工的一致印象。拼多多内部几乎全员使用花名,同事间匿名;部门间协作主要通过管理人员沟通,普通职员不能直接联系;很多员工从入职到离职都没人知道。“这样的公司文化下,很难真正认识什么人,没有同事概念。”一名拼多多前员工对财新称。

拼多多以这样的企业文化,创造了全网最高“人效”(单位员工创造的收入)。近三年,拼多多员工人数分别增长了1776、2158和3230人,2022年底总数达到12992人。人效比(人均产出)从517万元/人上升至1005万元/人。与之相较,同期阿里的人效比则从548万元/人降至349万元/人。2023年前两个季度,拼多多的营收增速继续保持高位,分别为58%和66%,而同期员工规模并无太大扩张。

超长工作时长和超高工作强度,是拼多多员工的常态。其他互联网大厂纷纷切割被恶评的“996”(早9点上班、晚9点下班,一天工作10小时以上,一周工作6天)制度,但拼多多不以为意。一名拼多多内部人士告诉财新,拼多多招聘时会重点考察应聘者的承压能力,并明确告知六天工作制。一名互联网猎头称,入职拼多多要做好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的心理准备;多名拼多多员工也证实,“干这份工作几乎没有生活”。

一名在拼多多早期阶段加入公司的前员工向财新表示,最初认为超长工作时间只是拼多多创业阶段的需要,但后来发现“其实这个公司的文化就是这样的”。高强度工作导致员工高流动性。“拼多多本身就是一个大筛选机制,把不能适应的人直接筛掉。”上述互联网猎头表示。另一方面,拼多多的“271绩效打分制度”,即将绩效评分标准整体按“271”分配——20%绩效优秀、70%绩效中等、10%绩效差,“1”评分员工将面临裁退。

一名熟悉拼多多的人士认为,与其他互联网公司不同,拼多多并不批量裁员,而是随时“零砍”。“271”打分按月度、半年度和年度进行,打分对象既包括员工也包括部门,部门拿到1的评级,也将面临被砍,或被安排到别的业务线。

“薪资”是拼多多吸引应聘者的主要工具。上述互联网猎头告诉财新,拼多多招人主要靠砸钱。一名以翻倍薪资跳槽进拼多多的员工,不到两年就离职了,甚至放弃了股票。“累到心率过快,保命要紧。”他说。

一名曾在阿里、字节等多家公司任职的人士对财新称,自己认识的互联网从业人员最排斥去拼多多,“感觉去拼多多都是年轻、想赚快钱的”。她最新的选择是小红书,这家公司也是目前市场上为数不多仍在加大招聘的互联网公司。根据脉脉发布的《2023泛互联网行业人才流动报告》,小红书的招聘指数从2021年行业第15名提升到2022年第二名,且在2023年保持第二的位置。招聘指数越靠前,说明用工需求越高。

但很多应聘者接到小红书的offer后会犹豫,因为这家公司的业务线只有三条,而中高层职位又多被占据,因此上升和轮动的空间都小。“小红书称其用户群体中‘90后’的占比70%,更想要更懂年轻人的员工;另一方面,小红书的业务薄,招一些中层或执行层即可。”上述人士分析。

而她在小红书试用期结束前又离职了,“真的很累,病了两周”。目前,小红书执行“大小周”工作制,即不按双休日作息,而是单休、双休双周轮替。另一名小红书商业化部门前员工告诉财新,2021年,小红书从阿里、腾讯、字节、快手等大厂挖了很多人做商业化,“但大家过来之后都非常不习惯,待的时间都不长”。

这名人士还透露,小红书每年招聘30岁以上员工的名额很有限,需要达到一定级别且需要CEO批准才能加入公司。“因为小红书的工作时长很长,需要员工身体好。”他说。

回防主业

仍在高速奔跑的字节跳动、拼多多等新兴大厂,令垂直行业巨头心悸。滴滴、美团和京东等,都在逐步放弃不盈利的新业务和市场,回防加码主营业务,希望稳住地盘。

8月28日,造车新势力小鹏宣布接手滴滴的新能源造车项目——这个内部代号“达芬奇”的项目整体对价仅58亿港元。财新了解到,滴滴年后对“达芬奇”项目已全面收紧投入、团队裁员。滴滴研发新能源汽车逾六年,成果寥寥:2017年,与理想汽车合作研发定制化车型;2020年11月,与比亚迪联合推出D1车型,面向网约车市场,但销量不高。

据交易公告,2021年和2022年,滴滴造车项目分别亏损7.63亿和26.38亿元,截至2023年6月30日净资产仅为9.37亿元。一名刚离职滴滴的人士告诉财新,当前汽车市场竞争激烈,滴滴造车一直拿不到生产资质,不得不“断臂求生”。

“滴滴在造车上投入巨大,除了‘达芬奇’,还有自动驾驶和自动驾驶卡车项目。”一名滴滴投资人告诉财新,由于App长时间下架无法拉新,滴滴的市场份额被高德等新兴网约车聚合平台蚕食。滴滴从2022年初开始全线裁员,除了国际业务和自动驾驶业务,裁员率达到20%,社区团购业务橙心优选也被关停。“社区团购是此前为了上市冲单量、讲故事的业务,留下就是负担,停掉是应该的。造车今年的势头也不好,趁现在还有人要赶紧出手。”该投资人说。

滴滴员工规模高点在2021年底,全职员工2.44万名;2022年这一数字减少3526人至2.08万人;到2023年年中,进一步减至不足2万人。

2023年1月,滴滴App恢复上架,持续投入主营业务。一名在2021年滴滴赴美上市前入职的人士指出,入职后很快发现滴滴高层存在明显的“选边站队”等治理问题,包括“达芬奇”项目负责人杨峻在内的诸多高管,都很难在滴滴创始人、董事长兼CEO程维与总裁柳青之间保持中立、获取信任。所有的新业务看似由程维带队突破,但人事、财权则在柳青的掌控之下。

2023年1月,滴滴App恢复上架,持续投入主营业务。从最新财报看,二季度滴滴营收成本414亿元,占总收入的84.8%,而2022年同期为260亿元,总收入占比81.2%。滴滴称营收成本占比增加,主要是网约车成本增加,即上架后的拉新等成本。但投入效果也立竿见影,恢复上架两个多月,滴滴平台日均单量就达2820万单;二季度增长到2940万单,6月日均单量突破3000万单。6月22日端午节假期首日,有超40万用户下载滴滴出行App。2023年上半年,滴滴整体营收达到915亿元,一季度收入同比增速19%,二季度飙升至53%。二季度,滴滴的净亏损仅为2.67亿元,同比和环比均大幅收窄。

和滴滴一样回归主营业务的还有美团。2022年,美团人员减少8101人至9.2万人。一名美团员工对财新称,去年二季度、四季度分别有一轮整体集中裁员,“重灾区”是“快买优”三个非核心业务——餐厅团购平台快驴、到家生鲜配送美团买菜、社区团购业务优选,美团打车也在上半年终止自营、改为聚合,团队大幅减员。

“快买优”在财报中被归入“新业务”,二季度占同期营收四分之一,经营亏损大幅收窄后仍高达51.93亿元。其中,美团优选因补贴增多,收入环比下滑、亏损扩大。相比之下,包含到店到家主业的核心本地商业板块收入大增近四成,经营利润111.39亿元,带动公司整体同比扭亏。

相比其他互联网企业,美团零售气质更重,内部参照美国零售巨头亚马逊的领导力准则,提出“力求正确”“极度关注客户”“节俭”等原则全员推行。用人上格外强调“活水”,更注重实际业务成绩,以此提升人效。“干了七八年的老员工,每两年换一次岗位能避免厌倦。”一名美团员工表示自己也接受了这种“非稳定状态”的文化,“有的部门把原本一年两次的述职改为一次,可能是想省下年中考评的时间,让业务人员少花精力在职能性工作上。”

面对以抖音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全面杀入本地生活市场,美团全力回归到店和外卖主业打防守战。2022年底,抖音成立近两年的生活服务部门被升格为一级部门,2023年1月到8月,其支付GMV超1700亿元,月度增速在10%左右。有了字节“打样”,快手、小红书、微信等玩家也加速推进本地生活业务。快手今年9月也将本地生活业务设为一级部门,年内团队规模扩容超过两成。微信在年初入局外卖,5月视频号上线本地生活组件,直播售卖餐饮团购券。

“本地生活的竞争就是销售的竞争。”一名合作过多家平台的本地生活服务商对财新称,美团今年扩充直营团队以留住商家。地推(BD)能力强是美团众所周知的优势。多名受访人士指出,美团的BD团队长期规模达数万人,部分城市地推员工占比近半。

美团告诉财新,今年外卖、到店、酒旅等业务均加大了对前线业务人员的招募力度,2023年第一拨社招中客服、销售类岗位需求占七成。据财新了解,美团去年底对比往年更多的下沉市场收回代理权,把当地BD从外包转为直营,这在普遍采取代理模式的同行中颇为异类。

不过,快手、小红书、抖音等外包BD的效果确实远不及美团。5月,抖音生活服务的下单GMV环比下滑,原因在于酒旅BD与供应商谈判按期日预订、锁定供给的“日历房”分身乏术,高星酒店拓展业绩大幅不达标。一名零售业人士认为,新平台在扩充直营销售队伍上的顾虑,部分缘于互联网平台管控不好低端销售岗位的腐败风险;而美团已搭建起颗粒度很高的对终端地推的分级管理体系。

一名抖音服务商人士告诉财新,目前抖音正以1.5倍的平均薪酬从美团挖管理服务商的渠道经理。“美团网格化管理地推的方法论,最初也是由阿甘(花名)从阿里带过来的,自然也能复制到别的平台。”一名美团员工认为。

另一个砍掉亏损业务、回归电商和物流主营业务的公司是京东。除去快递人员,京东线上业务人员经历了“扩张—收缩—再扩张”的过程,从2020年底的5.6万人增加到2021年底的6.9万人后,又回落至2022年底的6.1万人——数字波动的背后,是京东对社区团购业务及国际业务的扩张与收缩。社区团购业务京喜拼拼试水仅半年,2021年年中起便迅速退出多个省份;2021年以来,京东在国际业务上密集落子,但2023年1月关闭了东南亚电商业务,只保留海外仓储业务。

2023年上半年,京东创始人刘强东回归全面接管业务,期内物流板块以外的员工合计增加约5000人,京东降本增效的主要手段是降薪而非裁员。刘强东在2022年四季度宣布,集团自2023年起,9级以上全部高级管理人员现金薪酬降低10%—20%不等,职位越高降得越多。另一方面,一名接近京东的人士透露,京东今年设置了员工薪资涨幅线,最多上涨10%—15%,不过AI大模型人才有可能涨到30%。(详见本刊2023年第32期《京东突围》)

另一边,京东校招大幅缩水,2022年号称招聘2万应届生,但2023年秋招释放的校招名额只有8000个。一名京东科技前员工称,在京东内部,老员工很少带应届生,独自背绩效的应届生前期上手慢、无法迅速拿出成果,基本绩效打分都不高,而根据内部不成文的规定,绩效垫底累计3次就面临被裁:“2021年下半年至2022年上半年,京东裁了不少应届生。”

“零工”潮汐震荡

疫情三年,京东的员工人数增加超过1倍,主要增量来自快递小哥。截至2023年年中,京东物流员工约43.2万,其中包括仓储、分拣、配送、客服等一线运营人员占比95.2%,较2020年底的25.87万人增加了17.33万人。一名京东集团人士表示,京东物流员工增长,主要是因为向下沉市场渗透、站点增加与扩招;此外,2022年并购德邦物流,也让京东增加了超过6万名员工。

京东一直坚持为包括一线运营人员在内的物流员工缴纳五险一金等社保福利,新收购的德邦物流也自2023年起逐步缴齐,其中还包括德邦外包员工。

一名京东内部员工称,给一线运营人员交社保的初衷源于公司创始人刘强东的个人情怀,“他在内部一直强调在这个上面省钱是可耻的”。不过,一名对冲基金人士认为,为一线运营人员交社保、解决就业,符合国家政策大方向,京东此举的确博到了“名”;但从市场角度理解,京东最初这么做是为保障服务质量,以建立竞争壁垒,而到后面服务性壁垒效用不高,但公司很难掉头不做。

京东物流变得越来越重,这种“重成本模式”影响了一些投资者对其盈利能力的信心。摩根士丹利就在一份研报中指出,京东物流的商业模式缺乏结构性优势,面临其他供应链管理同行和物流供应商的激烈竞争。而在全球范围内,供应链管理都是一项低利润和周期性的业务。2023年上半年,京东物流的营业成本同比增加32.3%至727亿元,毛利率为6.5%。其中一线运营人员的员工薪酬福利开支为260亿元,同比增加26.1%。

对物流、本地生活等互联网平台的劳务业者如何管理,始终是政策与市场博弈的难点。这部分人员规模庞大,社会覆盖面广,动辄牵涉社会舆情与稳定。他们被归入所谓的“灵活就业人员”,或被新近政策文件称为“新就业形态劳动者”。伴随着宏观经济形势增长乏力,就业市场紧缩,网约车司机和外卖骑手在2023年都在加速扩容。

据网约车监管信息交互系统,截至8月末,全国网约车司机数量增长到605.9万人,同比增加28.53%。今年以来,每月平均增加超过12万人;但8月出行市场订单量为8.24亿单,只同比上升了17.21%。美团和饿了么的骑手规模,目前合计已超千万人。据美团配送发布的报告,2022年有624万骑手通过美团获得收入;而饿了么2019年已有380多万骑手,去年平台稳定的骑手是114万人。

随着供给急剧增多,部分城市对外卖、骑手等劳务人员的需求已趋饱和。今年以来,三亚、长沙、上海等城市暂停网约车运输证办理,还有多个城市发布市场饱和预警,或对网约车运营加强检查。

供求失衡之下,平台竞争加剧,司机、骑手收入减少。一些网约车平台在派单中向拼车、一口价倾斜。“工作五年,一年比一年钱少。”一名一线城市的饿了么骑手对财新称,配送费的时段补贴从0.5元降至0.2元,以前每天收入曾超过1000元,现在只能赚到300多元。一名达达配送骑手也称,自己的单日收入在300元左右,“主要是干活的人多了,超过了订单增加的速度”。

不过,有外卖平台对财新进一步透露,全国范围内,过去一年新注册骑手大约为200万,其中65%为兼职。整体而言,外卖平台稳定的注册骑手基本不超过400万的规模,这意味着同时还有大量骑手离职。零工经济给紧缩的就业市场提供了“蓄水池”。但劳务供给侧像潮汐般动荡,超大流动性导致互联网平台的人效提升困难。此外,骑手地区间分布不均,供求错配。一名美团外卖加盟商对财新表示,缺乏经验的新骑手工作效率偏低,导致北京部分区域运力供应不足,“再来500个骑手,也能立刻消化掉”。

灵活就业群体的合规问题一直是监管关注重点,也多次引发社会的大范围讨论与关注。

4月26日,交通运输部等五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切实做好网约车聚合平台规范管理有关工作的通知》,明确聚合平台既要落实其对相关网约车平台公司的核验责任,也要承担对驾驶员和乘客的责任。清华大学交通研究所副所长杨新苗认为,聚合平台上聚集了提供出租汽车服务的个人和公司,对网约车驾驶员证和网约车运输证很难完全掌握。

一名滴滴司机告诉财新,自己被公司裁员,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先开网约车过渡。很多像他这样的网约车司机并不申请相关证件或资质。“申请了营运证,运营网约车的年限就只有8年。很多人都是租车开网约车,不会去办证。”

对外卖骑手的争议则更多聚焦于薪资保障。9月初,临沂大学文学院教授邢斌体验骑手生活的文章爆火,再度引发社会对骑手生存情况的关注。当前多数骑手缺乏基本社会保障,即使有意外险或医疗险等商业保险,也是跑单才有的模式——比如有的是每天跑第一单时扣款2.5—3元,不跑单不扣;而骑手多为大城市的“外来务工人员”,出于短期利益,他们普遍宁可将社保变成到手的现钱。

“政府监管部门鼓励平台为骑手提供商业保险,但并未强制,强制执行的试点区域会有新职业伤害保险。”一家外卖平台内部人士指出。

2021年7月以来,国家发改委、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等部门发布多份文件希望对“新就业形态人员”提供保障。其中,《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提出,以出行、外卖、即时配送、同城货运等行业平台企业为重点,组织开展灵活就业人员职业伤害保障试点。试点实践即采取按单缴费方式,但保费应由就业人员所在平台承担,对就业人员免费。

9月4日,人社部副部长李忠在国新办发布会上介绍说,职业伤害保障试点自2022年7月1日试点以来,在七个省市覆盖615万人,平台包括曹操出行、美团、饿了么、达达、闪送、货拉拉、快狗打车七家企业。

人才新方向

全球范围内,科技互联网公司都开始了新一轮洗牌。根据领英人才大数据,截至2023年10月10日,领英全球会员中互联网行业从业总人数超881万,但近一年人才呈负增长(-0.3%)。经历数轮硅谷裁员的美国市场人才减少1.6%,印度市场则增加1.3%,中国市场在一轮轮优化中更多体现了人才的结构性调整,就业规模并未改变。但就招聘市场而言,中国显示出较低的需求量。

今年以来,与业务结构调整同步,互联网行业对人力资源最大的调增方向是海外和AI两大板块。

阿里集团一拆六后,包含国际电商业务的阿里国际数字商业集团(AIDC)收入增速达到41%,领跑阿里其他业务线。用工需求也转向海外,目前阿里在东南亚、欧美地区都有几百到千人不等的招聘计划。

字节跳动旗下海外短视频平台TikTok,其电商业务上半年在东南亚实现90亿美元GMV,9月初在北美打通交易闭环。业务进展旋即带来架构重组。伴随着在海外多地形成自己的方法论,7月底,TikTok砍掉此前推进抖音电商经验复用海外的中台辅助部门,相关人员转到海外本地化团队。领英提供的数据显示,TikTok在美国和英国市场都进入热门雇主的前三名。

不过,TikTok在东南亚第一大市场印尼的电商业务遭遇政策突变。10月4日,因印尼政府通过新法规限制社交媒体平台的电商交易,导致TikTok无奈关停印尼TikTok Shop,放弃在自有平台闭环电商交易。“出海”业务蕴藏的各种地缘政治经济风险,也意味着人力资本投入的巨大不确定性。

2022年9月,拼多多在美国上线跨境电商平台Temu,迅速在全球扩张,目前已进入47个国家,Temu也成为继多多买菜之后,拼多多内部员工“活水”的主要去向。“去年很多员工从主站转到Temu。”上述拼多多内部人士告诉财新。2023年5月,面临海外监管压力的Temu推进与拼多多的拆分,国内外IM(内部办公)系统已完全切割,办公室也分开。如果Temu有需要,主站又有能满足需求的人,还可以继续转岗。“不过按多多买菜的经验,业务稳定后,Temu会独立招人。”这名拼多多人士称。

“新业务钱多、发展更好,但也更辛苦。”他指出。目前Temu团队工作压力比拼多多还大,经常要凌晨一两点下班,一名TikTok前员工告诉财新,身边很多人拿到Temu的offer后不敢前往。一名入驻Temu的商家也告诉财新:“Temu买手半夜三更还在干活,半年换了一拨人。”

滴滴也在关闭了俄罗斯和南非两个市场后,在南美实现了业务增长。2023年二季度财报中,滴滴国际业务单量6.26亿,同比增长35.2%,GTV(总交易额)164亿元,同比增长34.9%。在增长最快的拉美市场,巴西滴滴旗下巴西出行99平台目前用户超2000万,司机近百万。在墨西哥,滴滴覆盖了70多个城市,拥有超过1000万活跃用户,是墨西哥最受欢迎的出行平台之一。据Measurable AI 2022年8月的报告,滴滴在墨西哥的市场份额达到56%,排名第一。

“出海”之外,直播内容和AI是互联网另两大用工方向。8月,阿里启动2024届校园招聘,旗下各集团公司都将技术类岗位作为今年校招的重点。一名阿里大文娱员工表示,附近工位都是新招的AI方向的年轻同事;淘天集团则称,技术类岗位占比超过50%,人工智能类岗位增多。

淘天集团还表示,将以远超之前的投入推进全面内容化,因此,运营、产品类岗位也相应大幅增加,希望更多的年轻人甚至“00后”都能加入进来。郑楠也表示,能看到淘天在短视频、直播等内容上发力,今年增加了招聘。

在内容侧发力的还有美团。郑楠称,2013年美团刚开始孵化直播,团队人数不多,今年加速扩招运营等岗位,也为直播业务新招了地推拓展团队。一名美团零售业务员工称:“今年各条零售业务线都在引入活水,9月中旬,短视频产品等岗位还特意发了面向全员的活水需求。”

“年初,剪映(抖音官方剪辑工具)团队还在裁员,年中互联网大厂都在发力AIGC,剪映又开始拼命从竞对挖人,我和朋友们都收到过投递邀约。”一名AI“独角兽”公司产品经理告诉财新。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4日,印度尼西亚雅加达,在Tanah Abang纺织品市场, 卖家在商店里通过直播销售商品。10月4日,因印尼政府通过新法规限制社交媒体平台的电商交易,TikTok关停印尼TikTok Shop。2023年4月,阿里国际数字商业集团(AIDC)设立AI Business业务部门,专注于AI技术能力建设和AI产品能力输出。在最新的社招中,AI商业化部门开放对话智能算法研发、机器翻译算法工程师、大模型推理计算专家、AI场景运营等10类岗位。

上述京东集团人士告诉财新,相对往年,京东今年校招也多了一些AI训练师、碳中和规划师等新职位。

近期,字节跳动的机器学习平台和负责AI、特效和音视频创作技术和业务中台都释放了社招和校招岗位。字节产品众多、架构庞大,由中台输出AI技术能力,但一名字节智能创作团队员工告诉财新:“技术中台并没有自己的产品,想去落地一个功能,中间涉及多个沟通层级,对前端产品线的参与度其实很低,也就做一些技术优化和对接。”

腾讯发布混元大模型后,也放出大模型应用算法工程师、AIGC高级算法研究员、大模型安全高级工程师等多个技术岗位。腾讯平台与内容事业群(PCG)汇集了资讯、视频和浏览器、输入法等业务和产品,校招和社招都专设了AIGC方向的岗位。

不过,无论海外还是AI,中国的互联网行业在这两大领域的人才储备仍远远不够,原因在于这是全新的方向、长期的挑战。

赵丹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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