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薪两万,想辞职当计件工人,谁懂?
来源网站:mp.weixin.qq.com
作者:三联生活实验室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月薪, 辞职, 跑路, 体力活, 小金, 年轻人, 体力, 小组
涉及行业:
涉及职业:白领受雇者
地点: 无
相关议题:无
- 许多年轻人想从脑力劳动转为体力劳动,加入“轻体力活探索联盟”小组,学习做蓝领工人。
- 这些年轻人认为蓝领工作更充实、更有意义,而且能够更好地分离工作和生活。
- 他们选择的体力工作需要适度的付出、轻松的氛围和公平的待遇。
- 一些年轻人离开自己曾经擅长的领域,只因为对行业前景失去了信心。
- 一些年轻人通过打零工来缓解职业焦虑,认为这种工作能够按摩大脑前额并带来成就感。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年轻人苦上班久矣。而如今,一大批年轻人突然发现,上班痛苦的症结也许不在上班本身,而在于他们上的是个“动脑子的班”。
之所以内耗,是因为你干的是脑力活,工作和休息不能被完全分开,当你下了班也在想工作,这一想,就等于没下班;
之所以卷,也是因为你干的是脑力活,当工作成果无法被计件衡量,那就要加无效的班、做漂亮的表面工作,要不怎么能辨别出来,谁比谁干的多?
之所以怀疑工作的意义,同样是因为你干的是脑力活。写了一百份策划,在落地之前都是纸上谈兵,你也说不上来你的工作是否真的被谁需要。
谁能想到,多年前,一份白领工作还是体面和轻松的代名词,而现在,“再也不想干动脑子的活儿了”正在成为一大批年轻人的“工作应激症状”。中产不中产、体面不体面都无所谓了,他们甚至不惜抛弃写字楼里吹空调的生活,转而把体力活当成心灵避风港。
想干体力活的人太多,都形成了组织。在豆瓣的“轻体力活探索联盟”小组,一大群年轻人正排队走下新中产列车。
他们从旁人眼中高薪、体面的行业中离开,只为从零开始,学习做一个蓝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体力活都行,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前面加了一个“轻”字。强度要让人感到劳作的充实和愉悦,但又不能真累着。
也不能得不到尊重。保安、卖场理货员、清洁工等工种首先被剔除出“轻快活”的范畴。因为“这些属于低信任度工作,特点是监管者多、工资低、工时长,既无自由又无钱更没有尊严”。
三百六十行在这里不再分高低贵贱,只分体力付出是否适度、氛围是否轻松、干一份活是否就能拿到一份钱。
给樱桃包装盒套塑料袋、开保洁车、在屠宰车间打包冷冻羊腿、宠物美容师等,就是大家心目中公认的完美工作。
这样的工作确实不好找,所以组名叫“探索联盟”,而另一层含义是,这群年轻人是主动从社会惯性中逃逸出来转向另一种可能性。
一位念大五的口腔医学生一边在医院做牙医助理实习,一边在小组里发帖——《我真的蛮想做保洁的》。
985毕业、私企主管、互联网大厂3年工作经验,这些在高薪行业竞争中的有利筹码,如今被更多转行做蓝领的年轻人,用来标榜自己跨越观念鸿沟的勇气。
比如,多轻的体力活才算轻体力?是不是太低估蓝领工作的难度了?轻体力活是作为心理恢复的临时工具还是一个长期目标?
甚至有很多人觉得,这群年轻人只是把“既要又要”的矫情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投射到了自己所不熟悉的蓝领工作上。
3年前,肖途在便利蜂断断续续地做过3个月的店员。她形容自己以前的工作是“可以轻松窝在办公室的编辑”。
“但突然有一天,我觉得什么都很没意思,要我天天挖空心思去想读者想看什么,我真提不起兴趣。”
当时正值疫情第一年,被铺天盖地的消极新闻环绕时,肖途开始怀疑,自己绞尽脑汁写出来的那些观点和生活方式,是否还有意义?那些字面上的东西都太悬浮了,她想尝试一下“纯粹服务于人”的体力工作。
当时,便利蜂的时薪为22元,肖途的白班为10个小时,从早上10点到晚上8点。在便利蜂的店务系统上打卡后,就要一直呆在一个塞满保温柜、烤箱和微波炉的五平米空间里,根据系统的提示准备便当、包子,或者关东煮。
跟着不断响起的门铃声,她条件反射地重复:“欢迎光临便利蜂。”
一开始,肖途觉得这份工作带来了短暂的治愈感,因为便利店的数字化系统承担了所有的脑力计算,她只需要听从指令就行。
“在成为店员的头几个小时,我一直在改变站姿缓解腿酸,觉得自己肯定撑不下去,不到半天后,我发现自己其实好得很,手和脚一刻不停地活动,几乎不用思考,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有人主动从体面行业退役,也有人在离开自己曾经最擅长的领域,只因为对行业前景失去了信心。
在新西兰南岛的夏末,21届俄语毕业生KK正在车间里给樱桃盒套塑料袋。跟她一样想用体力工作逃离既定轨迹的人比比皆是。她身边的工友来自马来西亚,之前是华为外派巴林的员工。
那位工友告诉她,自己曾经“做文书工作,赚很多钱,但没有地方花,顶多周末去趟迪拜。虽然看到前辈都很光鲜,但觉得一直这么干下去太无聊了。”
“樱桃从果园摘回来时是一桶一桶的,搬到流水线上后,有机器根据不同的个头分类,进入不同的水管。我们会把有伤口的、有擦伤的、屁股开花的樱桃挑出来,保证进盒的是饱满圆润的。工作时间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六点,时薪约97块钱人民币,没日没夜没周末,樱桃季结束前一周,厂子一共包装了1485吨樱桃。”
公平的待遇和诱人的时薪,让kk的工作为很多年轻人所眼馋。同时,那种成为流水线上一个没有感情的步骤,把工作和个人理想完全分隔开来的感觉,也让kk不用去真正面对职业选择上的迷惘。
按照KK的说法,从毕业起她就没有“正经工作”。先是在北京做志愿者,然后又去三亚和青海做义工,后来在外贸公司也短暂待过一段时间。
这种主动游离在“系统”之外的作风,一方面取决于小语种专业艰难的就业状况,另一方面也和俄语相关行业的没落分不开关系。
还在大三的时候,这种失落感就在KK心里留下了种子。“那时我去俄罗斯交换过一年,感觉这个国家挺土气,还有点死气”, 而圣彼得堡的繁华与落魄小城市的对比更是让人感到割裂。
在上海做咨询工作时,KK又通过猎头账户,看到了学长学姐的简历,“很多优秀的人都慢慢远离俄语相关行业了”。
面对我对kk“像个游击队员”的调侃,她倒很看得开:“没办法,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啥,穷途末路了吧”。
这种行业状况对个人的裹挟,很多时候,也不能随着工作经验的增长而幸免。
今年30岁的UI设计师眷眷,从去年9月开始在麦当劳打兼职,为的就是缓解对职业前景的焦虑。
起初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契机,眷眷形容:“有一天坐在工位上,产生了一种恶心想逃离的冲动,二话不说就冲进了楼下的麦当劳面试兼职”。
每天上班前去麦当劳打一小时零工,类似于一种劳动冥想。通过一份高成就感的劳动,先对自己的大脑前额叶进行按摩,然后再投入到压抑的8小时互联网打工生活中。
离开麦当劳之后,眷眷一直在零碎的做些兼职。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找不到兼职,就注册了美团众包开始跑外卖,在过年期间就在附近的商场里做秩序安全员。
打零工当然不可能突然就不焦虑了,但也确实给眷眷提供了真实的情绪价值。
“我自己在家容易乱想,到处找兼职也是想换换脑子。虽然这种体力活对我职业规划一点帮助都没有,但是!我都不想做职业规划了。”
作为互联网行业一手创造的岗位,UI就业的洪流也开始分叉,从曾经的「30天UI设计师入门」,变成了「30岁UI设计师转行」。
一面是小某书上铺天盖地的大厂实习攻略、简历贴金技巧,一面是已经在围城里的人,现在只想用轻体力活,给自己个喘息的机会。
有时候你很难分辨,轻体力小组里一些异想天开的设想,到底是阶级壁垒导致的信息差,还是脑力工作创伤带来的幻觉。
事实上,保安、保洁这些看似闲散又没压力的工作,往往只能兼具体力繁重和没有尊严。
除此之外,在轻体力活探索小组,服务业也比大厂更亟需祛魅,连锁咖啡店是避雷贴的常客。
繁琐的操作流程、严格的管理制度、超高的客流量,让那些上市咖啡品牌,无法为白领们完成踏入蓝领行业前的受洗。
你确实不再需要24小时携带前公司分配的MacBook了,对于服务业来说,榨干你的剩余价值,8小时就足够了。
“得益于”便利店的智能管理系统,肖途每天的工作内容,小到加热餐食,大到门店利润核算,全都得由系统来安排、监督、考核。
“打扫店铺时,要一手拿着平板电脑,一手拿着抹布,每打扫完一处,就要拍照上传系统。在这里摸鱼太难了,店里所有的广播设备和平板电脑都是系统监控的一部分,无处不在的摄像头,24小时360度地识别着员工工服的运动轨迹,只要3分钟识别不到,就会发出预警。”
“虽然我干活不用动脑,但我总是在想,这个坏东西,怎么老在操纵我?”
如今,很多一线城市的体力工作已经被异化成为系统的机械臂。本来是想下沉到真实的生活实景,与真实的人发生互动和交流,结果感觉自己更不被当人看待了。
肖途告诉我,在成为店员后,才发现人的素质可以很差。“还有客人骂我,还好我坚强,后来我就不惯着没有礼貌的人,有人说我干的不好,我就不理他,或者说,要不你来?”
在媒体和博主的美好渲染下,几乎每一种被推在信息流前端的轻体力活,都有机会把一个职场精英变成职场韭菜。
轻体力小组的成员小金,曾先后在通感寺做过义工、在洱海民宿做过保洁、在大理古城卖过水果,都是那种在小某书上会有万赞的闲云野鹤生活的标准开头。
但事实上,小金在大理尝试的轻体力活多达6种,包括农场义工、寺庙义工、中高端酒店前台、民宿保洁、水果店店员、最后还有一家百年官宅的前台。
最后这些工作基本只能用“避雷”来评价,在通感寺的工作甚至只做了一天,小金便“火速跑路”。
农场义工:一开始就是种植玫瑰或者草莓、照顾家畜这些相对轻松的农活,还可以喝到农场自酿的啤酒,直到对方让小金去扛一块实木床板。工作一周后,小金跑路。(小金是一个80多斤身高150cm的女生)
寺庙义工:想象中晨钟暮鼓,敲钟诵经的生活根本不存在,寮房难闻的气味让人无法入睡,师父们晚上鸡鸭鱼肉十全大补,白天诵经也忍不住随地吐痰,素质奇差。工作一天后,小金跑路
酒店前台:工资先压一个月薪资,刚见面就夸下海口把你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凌晨三点也不能怠慢来旅游放飞自我的疯批游客。工作三天后,小金跑路。
其中唯一过得去的工作是民宿保洁:有趣,住宿环境好,不需要社交,小金在民宿干了10天,最后离开的时候,胳膊酸痛到无法把行李放进出租车的后备箱,“原来这是个重体力活”。
对了,小金这些工作总共获得的报酬是1800元:当保洁赚了1200、切水果赚了600。
再次打开各种社交平台,PS精修的图片、各种浪漫场景的精心堆砌,媒体也并不是真心想把人引向大理古城,他们只想用这些职场奶头乐给自己的账号引流。
现如今,在豆瓣的职场类小组中,越来越多的关于裸辞、改行、副业的小组开始涌现。
【2018-21互联网被裁交流茶馆】、【互联网行业脱退共进会】这样“在垂直领域深耕”的小组,也明显带有着后互联网时代的胎记。
脑力工作对人的消磨、大厂频繁的裁员动作、chatGPT等AI技术对创意工作的威胁,曾经被年轻人奉为神仙工作的岗位,如今面临着就业者更加精确的利弊考量。
轻体力活、打零工,当这种时代情绪在频繁地碰触年轻人的时候,一定程度上也意味着,关于理想工作的定义,又该更新了。
就如同一位组员所说,“即便体力工作没那么美好,也要投石问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