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冻雨中的返乡人

极端天气遇到春运出行高峰期，大量返乡人滞留在路上，公共交通压力陡增。各地政府相关部门均在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尽力保障出行及居民日常生活

2月4-5日，湖北部分高速公路陷入严重拥堵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文 | 顾翎羽 郑可书 刘以秦

编辑 | 刘以秦

2月1日以来，华中地区多个省份遭遇了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雪冰冻天气，南方多个城市先是下冻雨，再下大雪，路面上结出厚厚的冰层，道路两旁都是被冰雪压断的树枝，高铁、航班大范围晚点甚至取消，高速公路上堵车严重，一些农村已经出现停电、断网等情况。

1月29日，湖北省应急管理厅发布灾害风险提示，2月1日至6日，湖北全省将出现大范围寒潮，低温雨雪冰冻天气范围广、时间长、相态复杂，各地各部门要扎实做好应对极端天气的各项准备。

即使有预警和提前应对，大部分人都没预料到极端天气的影响如此之大。今年45岁的浙江宁波人林师傅，妻子是湖北人。他们已经两年没有回湖北了，早已确定自驾的行程，临行前看到灾害天气预警新闻，以为半路上情况会好转，决定按原计划出行。从宁波到湖北老家，高速通畅情况下是十小时车程，他心想再不济，十六七个小时总能到达。

2月4日下午，他们按计划从宁波出发，驶至杭州段高速，堵了一个多小时。晚上八点到了安徽，发现前方高速堵车，他改走省道。车不多，但路面结冰，两边是堆高的雪，他慢慢开了一夜，有段路冰滑，一小时只敢挪9公里。这段全程900多公里的路，林师傅已经开了25个小时，除了趴在车里睡了一个多小时，几乎没有休息。距离目的地还有90公里，他“咬着牙也要开下去”。

（2月4日--5日，湖北部分高速公路陷入严重拥堵。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2月初起，长江中下游大部分地区笼罩在一种混乱的雨雪天气中。在湖北武汉，雨、雪、冻雨交替出现。在湖北宜昌，夏季常见的雷电和冬季才有的暴雪预警同时出现。在安徽的中部和东部，之前的积雪还未化，又已经笼罩在新一轮降水和降雪中。上海也从此前的温暖天气中掉入了一轮大范围降雨和降温。此外，包括宁夏、甘肃、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等中部和北方省份均出现了降雪，甚至连烟台这样的临海城市也发布了暴雪橙色预警。这种影响的范围和程度都远远超出了冬季天气常见情况。

极端天气遇到春运出行高峰期，大量返乡人滞留在路上，公共交通压力陡增。各地政府相关部门均在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尽力保障出行及居民日常生活，但在自然灾害面前，大部分人能做的只有等待。

艰难回乡路

2月4日这一天，无数人被困在路上。此次遭遇极端天气的主要城市包括武汉、郑州、合肥，这几座城市均是中部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尤其是武汉，火车旅客中转量位居全国第一，是中国内陆最大的铁路枢纽。

2月4日上午9点，余江淮抵达武汉火车站，他买了10点出发去南京的车票，一切顺利的话，只需要2个小时，也就是中午12点他就可以到达南京南站。路面结了冰，他有些不安，但他没有想到，他确实在12点到了南京南——只不过是当天夜里12点。“一开始告诉我只是晚点几十分钟，我还一遍又一遍地刷新12306软件里的晚点信息，这个软件就像狼来了的故事一样，把发车时间一点一点往后挤，就是不能给个真实信息。”下午3点，临近屏幕上显示的预计发车时间，余江淮甚至只是呆在2楼的餐饮区不愿意下去。身边一个同样坐在行李箱上等待的男子开始破口大骂，原来，他的列车原定于早上5点发车，他等了11个小时之后，突然被告知列车取消。

此时，高铁站已经开始限流，只有距离发车时间45分钟以内的乘客才可以进站。即便如此，车站也已经人满为患，看着身边乌泱泱的人群，都是以一种无奈的、麻木的姿势在等待，余江淮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在外打工的意义。

在南京上学的王新买了2月4日晚上7点出发去武汉的高铁，他老家在湖北荆州市的一个农村，往年他会先坐高铁到武汉或湖南岳阳，再转车到荆州。2月4日下午他到南京南站，车次信息显示晚点三个小时，三小时后，新的通知是预计还将晚点四小时，他查询了这趟火车信息，上一趟班次甚至还没出发，他选择退票。

老家的朋友告诉他，即使他顺利到达武汉，也没有车能回荆州，因为雨雪天气加上高速交通管制，几乎所有的营运车辆都暂停了，“黑车都不拉活了”。王新已经做好了今年春节回不了家的准备，所有高铁班次都显示“暂无余票”，他担心即使抢到票也不一定能走，想试着找找顺风车。

同一时间，计划从武汉返回河南的王珂舒在经历了4个小时的等待后，终于顺利登上了高铁，只是这趟车不是去她家，而是去其他城市，“我当时就想，给我一班车，让我赶紧离开那里，绕路回去都行。”不过，刚开始发车的高铁依旧以不到200km/h的速度在前行，她看着行驶速度在进入河南境内后逐渐提了上来，才终于放下心来。

（2月5日，合肥南站的列车信息，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同样是在4个小时的等待后，晚上9点，计划从上海去北京的周舟通过改签终于登上了前往北京的高铁。这趟原定于下午5点55分从上海出发、晚上10点35分到达北京南站的高铁最终在凌晨3点到达了北京南。舍不得花钱打车的周舟在车站一直等到了天亮，地铁开始运营后才离开。

此时，在1700公里以外，计划当日从重庆去武汉的卫南凌晨醒来，收到一条通知短信，之前已经因为天气原因改签过一次的车票竟然在一个小时前被取消了。距离列车原定的发车时间2月5日早上8点只剩下4个小时。卫南睡意全无，他干脆直接奔向重庆北站，并在列车可以售票的第一时间抢到了一张早上7点发车的票，但这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直到上午9点，列车仍在晚点。

据湖北铁路部门消息，2月4日武汉局管内汉口、十堰、宜昌、恩施、枣阳等地往返开行的部分列车停运，以及宜昌、襄阳、武汉往返郑州、南昌、四川等地开行的部分列车停运。2月5日武汉局部分列车停运，直通（跨局）方面，停运北京方向1对、广深方向6对、沪杭方向6对、其他方向5对。武汉各车站开辟专门退票窗口，同时加大热水、热食供应。

（汉口站出站的人流，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在不确定性更大的铁路面前，有人选择更换方式。2月4日，原本计划坐高铁从上海回武汉的王萌在列车被取消后，咬着牙买了一张飞机票，花了2800元。她甚至有点羡慕之前因为抢不到票只能坐2月9号凌晨的火车返回武汉的同乡，“现在再去买那个时候的高铁也买不到了，等到那时候天气就会好多了，交通应该会恢复正常。”

在高速上，等待是另一种绝望。2月3日下午2点，目的地是湖南常德的李毅带着一家4口从河南开车进入湖北，按照原计划，2月4日早上6点他就可以抵达湖南老家。然而，现实的情况是4日凌晨高速部分路段被封，他在被困4个半小时后才放行，接下来，他奔波在路上整整2天，“有些路段连车辙印都几乎没有，颠簸得特别厉害。”他担心晚上结冰更难走，当天傍晚，李毅选择下高速走了更难走的国道省道，在一路拥堵的情况下，抵达荆州城区过夜。由于不知道会拥堵多久，他带着两个孩子到处找加油站，找吃的，避免情况变得更糟。2月5日，在二广高速段，由于积雪太厚，路面结冰，五个小时他只走了三十多公里。一直到下午4点接受《财经十一人》采访时，他仍旧在湖北省内。

（受暴雪影响，高速上部分车辆陷入雪中。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根据逐浪新闻消息，截至2月5日15点，因冻雨冰雪天气叠加春运返乡大流量，湖北省内多条高速公路通行压力大，分别为：京港澳高速、二广高速、许广高速、沪蓉高速、武汉绕城高速、沪渝高速、大广高速等路段。其中，沪渝高速荆州段、京港澳高速孝感段、沪蓉高速汉川段、许广高速监利段、京山段拥堵时间较长；许广高速京山段、监利段，二广高速公安段,武深高速江夏段，沪渝高速荆州段，沪武高速江岸段，拥堵距离较长。

（武汉当地工作人员正在铲除道路结冰，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保障工作紧急进行

2月5日早上八点半，刘飞建进入武汉绕城高速，开始堵车。到下午三点多，六七个小时，车流只挪动了二三十公里。

一路上，他不敢喝水，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路边有多起事故，最严重的一起，七八辆车辆侧滑追尾，散落在两边 ，其中一辆的安全气囊弹出。

一位武汉市民表示，雨落到哪里，哪里就结了冰，由于地面结冰，好多车上陂上不去，“地库的陂，还有高架匝道的陂，有司机下来推车，也推不动，很多车就堵着室内路上。”

冻雨属于灾害性天气，冻雨外观同一般雨滴相同，当它落到温度为0℃以下的物体上时，立刻冻结成外表光滑而透明的冰层，称为雨凇。严重的雨凇会压断树木、电线杆，使通讯、供电中止，妨碍公路和铁路交通，威胁飞机的飞行安全。

从2月4日起，王新老家的荆州农村就停电了，手机也收不到信号，他和父母失联了一天，直到2月5日父母去了附近的一个镇上，才和他通上了电话，目前还未恢复。

在湖北天门市工作的李云最近几天都选择步行上下班，路面结冰，她的车子上也结了一层冰。过去上班开车10来分钟，现在要走1个小时。2月5日，天门市的主干道上的冰已经基本完成清理，但是部分小路还是有很厚的冰。她原本计划这几天开车回老家，但出省的高速公路都已经交通管制，她不想堵在路上。

（湖北天门市主干道的积雪已基本清理，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武汉人周兴发现，2月3日晚上就已经叫不到网约车了，他出门找了一辆共享单车，结果单车已经冻上了。路边有不少被压断的树枝。

（冻上的共享单车，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目前武汉市的公共交通都在正常运行，2月3日和4日，武汉地铁2、4号线均延长运营时间至24点，方便机场和火车站晚点的乘客乘坐地铁。有武汉市民称，看到公交车陷在雪里的情况，但很快就解决了。小区里不少小朋友在玩雪，武汉江边的斜坡上，还有一些年轻人在滑雪，“第一次在武汉见到粉粉的雪。”

据湖北日报报道，因持续低温降雪，2月4日凌晨1时至5时，武汉长江隧道作为过江应急通道，实行24小时通行，当晚约有620辆车辆通行。这是长江隧道开通运行15年来，第一次因极端天气取消夜间封道措施。

据武汉市园林和林业局数据，截至2月4日16点，全市园林部门共计处理道路断枝2.32万余处。武汉市园林科学研究院植物保护研究所高级工程师董立坤表示，断枝是冻雨天气危害之一。此次冻雨较2018年更为严重，突然的低温和降水让雨水滴在植物上迅速凝结成冰。随着雨水持续降落，植物表面的冰会越结越厚，特别是常绿的樟树、女贞等乔木，冻雨附着在树叶及树枝上，树枝“不堪重负”折断。

（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武汉路边被压断的树枝，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目前，各地铁路局均在对铁路系统进行紧急维护。武汉铁路局组织近3000名员工4000组道叉积雪清扫、涂抹防冻油。在客运站台、地道、广场、天桥等关键部位铺设防滑垫防止旅客滑倒。

武汉局襄阳供电段管内汉十高速铁路受冰冻雨雪灾害影响，接触网因气温骤降出现覆冰，导致动车组受电弓不能畅通获取电能。武汉局襄阳供电段迅速启动除雪打冰应急预案，一方面在专用检测车受电弓上安装普通碳铝滑板进行接触网热滑融冰；另一方面组织人员利用运行动车组行车间隔的20-30分钟，使用打冰绝缘杆进行接触网打冰作业，打冰绝缘杆由三节杆体组装而成，重约3公斤、长约7米，作业人员一次打冰作业要挥动打冰杆超过100次。

2月5日，湖北机场集团称，武汉天河机场已经恢复双跑道运行，计划进港航班326班，出港362班。目前，武汉站、汉口站、武昌站的列车正逐步恢复运行。

但未来三天，湖北还将持续低温冰冻天气，仍有雨雪，但强度减弱。气象部门预计到2月9日，也就是除夕当天，南方降水有望彻底结束，中国大部地区将以晴朗天气迎接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