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了的工地_澎湃人物_澎湃新闻-The Paper

发布日期: 2022-12-28
来源网站:www.thepaper.cn
作者: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建筑工, 各级工会, 工地, 记者, 防疫, 人员, 情况
涉及行业:建筑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浙江省

相关议题:新冠肺炎

  • 一些工地上的建筑工人不再需要查看核酸、疫苗接种证明,也不要求戴口罩了,导致工地防疫成为难题。
  • 工人往往与工友合住,共用卫生间、盥洗设施,甚至一些厨具,容易交叉感染。
  • 工地上有不少的流动人口,一些工地负责人对工人的情况不甚了了,或者想糊弄了事。
  • 工地上很难找到充足的隔离房间,一些“阳”了的工人只能继续与工友同居一室。
  • 工人数量大、居住集中等原因,工地防疫一度是各地面对的难题,导致工人收入清淡。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2022年12月26日,浙江金华一些工地上,施工人员戴着口罩进行施工作业,以有效降低新冠病毒的感染风险。

河北人刘建国已年近六十,常年与老乡们去各种工地找活。12月中旬,他发现进工地不再需要查看核酸、疫苗接种证明,也不要求戴口罩了。

疫情中,更希望去工作的,还有正在浙江打工的湖北籍农民工王强。他对记者说,自己在做几百人同时作业的大项目,和十来个老乡一起租住在工地附近的农村平房,如果有工友生病,“下班可以照顾一下,上班就没办法了。”

建筑工人往往与工友合住,共用卫生间、盥洗设施,甚至一些厨具,很容易交叉感染。但正值春节前的赶工结算期,有的工人即使阳了,也不愿停工休息。

华东政法大学经济法学院社会法研究所所长李凌云提醒,一些工地上的工作是日结的,工人“手停口停”,也担心自己的工作被其他人抢走。她建议,各级工会酌情出台一些指导意见。

12月26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最新通知要求,自2023年1月8日起,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实施“乙类乙管”;根据《关于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实施“乙类乙管”的总体方案》,接下去将“强化重点机构防控”,其中包括:“学校、学前教育机构、大型企业等人员聚集的重点机构,应做好人员健康监测,发生疫情后及时采取减少人际接触措施,延缓疫情发展速度”。

由于工人数量大、居住集中等原因,工地防疫一度是各地面对的难题。此前,不同地区都要求进工地的建筑工人或一天一检,或两天一检,比一般社会面更严格。

工地上中老年人多。在某东部省会工作的基层干部周楠曾负责协调、监督一些工地与医院对接做核酸。她注意到,工地上有一些“50后”的农民工,他们没有智能手机,做核酸时无法扫码,只能出示身份证。

她说,这些工人往往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又很有挣钱的愿望。周楠记得,有一段时间,工地封闭管理,两个中老年人的健康码突然变黄,后来搞明白是他们凌晨偷跑出去,到别处去打零工,结果目的地出现了病例——工人自己说不清自己具体去了哪儿,令周楠哭笑不得。

工地上还有不少的流动人口。在较大的建筑工地上,一般有一个项目的总承包商,再雇佣多支不同的施工队,其中有一些临时工,甚至有些与工程并不直接相关的人。“就像一个小社会。”周楠去更新工地上的人员情况,会发现厨娘带着自己正放假的孩子。

据她了解,一些工地负责人对工人的情况不甚了了,或者想糊弄了事。例如,有一回,她接到任务,统计工地上六十岁以上的人员,有工地负责人回复,没有。“胡说。”周楠反驳,“你门口的保安就超过六十岁。”这是她监督核酸时了解到的。

在同一省份长期承包钢筋加工、绑扎等工作的施工队老板吴征对记者解释,一般接到一个活儿,由他手下的“班长”在老乡之间招募工人,钢筋工人要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要不是老工人介绍进来的。

吴征习惯给工人购买防事故的团体保险,但保险公司不卖给六十岁以上的工人,所以他把年龄限制在六十岁以下;但更年轻的可能吃不了苦,又容易吵架打架。在工地上,四五十岁的人最老实肯干——钢筋是建筑的骨架,涉及到大量高空户外作业。

有一部分项目,总承包商为施工队提供板房,一般是六人一间。几十人合用一个卫生间。之前,在封闭管理中,工人从宿舍到工地都是用大巴接送。防疫严格,“班长”担心吴征把外面的病毒带进去,不情愿他去监工。吴征这一整年没去过几次工地。他印象中,工人宿舍里有一些空房,是预备工人出现“阳性”后隔离用的,不过一直没有用上。

12月7日颁布的《关于进一步优化落实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的通知》要求:“具备居家隔离条件的无症状感染者和轻型病例一般采取居家隔离,也可自愿选择集中隔离收治。”但感染量增长的情况下,工地上很难找到充足的隔离房间,尤其无法提供彼此独立的卫生系统。这意味着,一些“阳”了的工人只能继续与工友同居一室。

2022年3月31日,上海,在奉贤区在建的集中隔离收治点内,工人师傅正在安装床铺,这是一幢位于产业园区的商办楼,共11层,由原本的办公楼改建,按改造方案可提供500个床位。

一名在沿海城市打工的建筑工人谢爽对记者回忆,虽然该地区自本月上旬起陆续不再要求居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进入餐饮场所等出示核酸结果,但他恰好在为一所学校盖一栋楼,学校属于重点地区,仍然要48小时核酸才能进入工地,延宕了一阵。

12月中旬,学校宣布提前开始寒假,当日一名工友的核酸结果异常。谢爽很着急,要求项目经理安排这名同事隔离,被对方反呛“现在放开了”。惴惴不安的三日之后,他出现了发热症状。

但他又觉得,自己没有财力继续隔离。“上一天班,得一天的钱。”第二天谢爽退了烧,就继续工作,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感冒”。他是一个木工。工地上的另一个木工是他亲戚,今年六十岁。谢爽只能尝试少和他接触。

王强对记者回忆,不再查验核酸之后,工地也不再检查戴口罩情况;原先,工地食堂会有人员提醒他们不要聚集用餐,现在已经没有了。

作为一个较小的施工队的一员,他说,现在十个人里大概有七个人有症状,“基本没有人请假”,他也不打算去做核酸或者抗原。

王强想等拿到过年费就回家去。他介绍,独自在外,每个月会收到来自包工头的一笔生活费,收入的大头都是年根下结算。因此,最近工地上的人肯定做得更勤快。

听说工地上有人新冠阳性了,谢爽急得找项目经理争执,也是因为他本打算做完最后一点儿活就返乡。突然阳了,令他的归期变得遥远——谢爽的父亲七十多岁,“身体底子还行”,也打过疫苗,但是九月刚动过一次手术。现在,老家的亲人还没有出现症状,谢爽计划着,回头离开这里前先做一次核酸,回到老家再做一次,想确认自己好透了,再去见长辈。

他一直很期待回家,在想象领着儿子往超市去,儿子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他已经在视频电话里“预告”过了。

今年工地上普遍收入“清淡”。据国家统计局数据,上半年全国房地产开发投资录得68314亿元,同比下降5.4%;房屋新开工面积66423万平方米,下降34.4%。

时至年底,吴征正带着五个工人一起给一个项目扫尾。他说,工地上快过年时要发过年费,所以,没有什么项目会在年底开工,这是他今年的最后一单。六人一起工作,虽然戴口罩,避免一起吃饭,他们仍然逐个感到不舒服。12月22日,吴征有些咳嗽,腿有点酸,但他不想去做核酸或抗原,因为,这是他在意的大客户,他不想“掉工期”。

他感到最近催款有一些难,但是,他不会再给上一层的项目经理打电话。房地产的资金链条很长,一旦周转不灵,很难说迟到的工钱卡在了哪里。吴征决定体谅地等待。

但是,工人自愿带病上班并非个例。12月21日,一名工人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展示自己“发高烧40°C”还在开挖掘机。不过他拒绝接受采访。

防疫新形势之下,各行业的新安全生产制度还处于摸索阶段。几名受访者对记者表示,一些安全施工情况还有工地上的安全员监督,但个人防护等,眼下只能依靠个人自觉。

12月底,户外温度低至零下。记者关心谢爽:刚退烧就上工,会不会出问题?三十多岁的他反问:“夏天露天四十多度,混凝土表面最低五十度,不是照样干活?”

然而,即便是较为健康的群体,也有必要防范新冠感染造成的过度免疫反应。根据新加坡国家神经科学研究所文章,一名三十岁的女性感染新冠后高烧、乏力,夜间感到呼吸困难,送医后一度怀疑是心肌梗死,再确诊是心肌炎。

文章援引研究中心专家的意见认为,这种情况多见于“三四十岁的健康群体”,是免疫系统过度反应导致的。

如果工人带病工作而爆发急性心肌炎等疾病,事后很可能陷入无人负责的窘境。华东政法大学经济法学院社会法研究所所长李凌云对记者分析,首先,心肌炎难以被认为是一种“职业病”;而根据现行《工伤保险条例》,其他可能获得赔偿的路径,还有第十五条中的“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岗位,突发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时之内经抢救无效死亡的”。

李凌云对记者说,目前,新冠防控措施调整,行业主管部门及各级工会,都可以出台一些指导性意见,“建筑业的一些工作岗位,是体力要求比较高的,非常繁重,那么,即便是转阴以后,他至少还要休息一周的时间。”

她提醒,由于行业属性,在一些工人倾向于未彻底康复就返工的情况下,各级工会可以出台一些意见,要求企业保障发放病假工资,鼓励企业为患病的工人提供稳定工作。工地上还需要安装一些急救设备。

关于疫情期间的工地管理,一些国家曾出台针对性的指导意见。例如,今年2月,英国不再强制感染者居家隔离,但该国直到4月1日仍执行工地防疫流程——拒不实施的,有可能遭强制执行。最后一版流程中详细地载明各种细节,包括工人要在工作场所佩戴口罩;工人前往工地的路上,几人合搭便车的不能随意更改搭车人员,还要保持车内通风,搭乘公共交通的,要避开高峰时间;工人工资要无接触发放,工地上要及时更新急救用的联系方式等。

新加坡人力部也仍在持续更新有关防疫的各类警报和消息,据其官网,最新一条信息于12月9日颁布,内容是将为住在宿舍里的外籍劳工免费提供抗原试剂盒。

近日,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沈岿撰文表示,传染病防治是一项公共卫生事业,无论个体如何努力为自己健康负责,都不可能通过分散的个人实现防治目标;他建议,应该严格要求公共场所(包括学校、工厂、写字楼、商店等)的室内戴口罩,最大限度减少病毒高载量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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