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淘金”热：中国工人殒命大火背后

▲ 当地时间2024年6月24日，韩国京畿道，位于华城市的一座电池制造厂发生火灾。（视觉中国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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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42秒过后，原本清晰的监控镜头，就被浓重的黑烟彻底笼罩，一片漆黑。火灾对尸体损害非常严重，“几乎无法区分男性和女性”“必须进行DNA检测等精密检测，以准确识别死者身份”。17名中国遇难者中，有3名男性，14名女性。这些女性中，有多位只有二十多岁。虽然韩方消防部门指出遇难者应对火灾策略不当，但有多家韩媒报道显示，涉事企业本身存在安全隐患，此前就曾发生爆炸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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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责任编辑｜姚忆江

一场惨烈的大火，打破了十余名在韩中国务工者的“淘金梦”。

韩国消防部门2024年6月24日通报，当天上午韩国京畿道华城市锂电池工厂ARICELL发生火灾。23名遇难者中，初步判断，有17名中国公民，其中3人为男性，14人为女性。

据韩媒披露，由于锂电池起火的特殊性，消防人员耗时4小时40分才扑灭大火，入场搜救工作迟迟未能展开。报道称，火灾对尸体损害非常严重，“几乎无法区分男性和女性”“必须进行DNA检测等精密工作，以准确识别死者身份”。

截至发稿，包括涉事公司负责人在内的5人涉嫌过失杀人罪被立案调查，且禁止出境。

虽然随着近年来中国经济快速发展，不少在韩中国人选择“回流”发展，但截至2023年，在韩外国居民中，中国人占比依然排名第一。

多位在韩中国工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低学历背景的中国务工人员，赴韩国打拼时需要一定的资金成本，而且工作内容辛苦、比起本地人受限颇多。但同类工种情况下，韩国薪资待遇较中国国内水平高，这仍然是吸引中国人赴韩“淘金”的重要因素。此外，今年韩国“创纪录式”扩大雇佣许可名额，这也吸引了一些外籍劳工进入劳动密集型行业。

“大火燃烧4小时4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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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监控画面来看，这场惨烈的大火最初始于一缕细小的白烟。

韩国中央应急救援指挥组事后公布的监控画面显示，6月24日10时30分许，起火建筑位于二楼的电池作业区冒出白烟，并在短短十几秒内，房间里就充满了白色烟雾。

发现烟雾的工人迅速清除了附近物品，避免火势蔓延。随后拿来了灭火器试图灭火。然而，堆积的电池发生了二次爆炸，火势越来越大，直至失控。

仅仅42秒过后，原本清晰的监控镜头，就被浓重的黑烟彻底笼罩，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察觉到危险的一楼员工迅速逃离了这栋大楼。

该大楼位于韩国京畿道华城市一工业园，是锂电池制造商ARICELL的厂房。据介绍，该工厂为三层钢筋混凝土结构，总建筑面积约2300平方米。事发时两层共有67名员工在其中作业。起火的二楼工作间，存放了约3.5万块锂电池。

6月24日13时许，韩国京畿道华城市消防局防灾科科长金振英（音）在现场介绍火情。

“当第一批消防员到达时，室内的锂电池还在不断爆炸。大火蔓延速度过快，难以扑灭。”他说，消防部门已启动了第二级响应，并派出145名消防人员和水泵车等50台设备来到现场。

多家韩国媒体进行互联网直播，数万名网友在线上关注着大火的最新进展。然而，距离起火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但大火尚未扑灭。

消防员穿过涉事锂电池工厂的火灾现场。（视觉中国 / 图）

由于锂的特殊性，一旦着火，难以通过常规方法扑灭。消防人员暂时在现场设置了警戒线，防止火势蔓延到其他建筑物。同时，锂电池起火时常伴随爆炸，同时会产生大量氢氟酸气体，使消防人员难以进入室内。

数个小时里，燃烧的建筑不时发出鞭炮一样的爆炸声，爆炸碎片飞溅到附近道路上。黑色浓烟里闪烁着红色火焰，刺鼻烟味向数公里外的地区飘散，不时看到在工业园的工人捂住口鼻匆匆撤离。

入场搜救工作迟迟未能展开。在之后的简报会上，韩国京畿道知事金东延（音）也解释称，“我在上午到达时，出于安全考虑，消防员进入现场很危险。”

当日15时10分左右，明火终于被扑灭。大火燃烧了4小时40分钟。现场图片显示，这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建筑屋顶被烧化，部分外墙脱落，裸露出钢筋骨架。

《韩民族日报》事后刊发的题为《对锂电池爆炸束手无策》的文章如此写道：面对“锂电池厂火灾”这一新型灾害，我们消防部门除了“防止二次蔓延”和“火后控制”外，没有明确的应对预案。

因为搜救工作持续时间较长，原定24日18时举行的第五次简报会也向后推迟约20分钟。简报会披露，算上火灾初期死亡的1人，本次火灾共有22人死亡。火灾对尸体损害非常严重，“几乎无法区分男性和女性”“必须进行DNA检测等精密检测，以准确识别死者身份”。

据《朝鲜日报》报道，因难以辨别身份，消防部门在现场进行搜救工作时，不得不按照尸体被发现的顺序对死者进行了编号，如“1号”“2号”“3号”等。京畿道华城市的殡仪馆负责人也表示遗憾，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遗体受到如此严重损坏”。

在韩“淘金”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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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韩国消防部门24日披露，已确定的18名外籍死亡人员中，有17人是中国人，1人是老挝人。17名中国遇难者里，3人为男性，14人为女性。这些女性中，有多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据通报，22名遇难者中，13人持有韩国海外侨民（F-4）签证，2人持有工作访问（H-2）签证，6人持有婚姻移民（F-6）签证，1人持有永久居留(F-5)签证。他们均具有韩国合法居留身份。

多位在韩务工的中国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前韩国F-4/H-2签证只对非韩国籍的朝鲜族人士开放。因此持有相应签证的中国遇难者里，应该有不少是在韩务工的中国朝鲜族人士。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大量中国工人来到韩国，弥补了本土企业的人力短缺短板。不过，他们大多从事韩国人回避的3D（肮脏、困难、危险）行业，就业环境、薪资待遇等都处于韩国产业链条的底层。

直到现在，在韩居留的外国人里，中国人占比依然排名第一。

南方周末记者查询韩国电子政务网发现，截至2023年的在韩外国居民数据显示，中国人占37.6%，约942395人，远超越南、泰国、美国等国家人数。

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多位在韩中国工人，他们的职业包括厨师、建筑工人、服务员、工厂日结工人、雇员等多种类型。综合可见，低学历背景的中国务工人员，赴韩国打拼时需要一定的资金成本，而且工作内容辛苦、比起本地人受限颇多。但同类工种情况下，韩国薪资待遇较中国国内水平高，这仍然是吸引中国人赴韩“淘金”的重要因素。

90后小伙陈富贵，2015年来到韩国，目前在首尔做建筑工人。

他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他的老家在黑龙江鹤岗农村，其祖父母一辈从朝鲜半岛过来，村子里居民大多是朝鲜族，日常种大米、玉米等农作物为生。

过去一段时间里，很多东北人前往韩国打工赚取高工资。他和家人都可以申请针对中国朝鲜族的“同胞签证”入境，不仅省掉了高昂的出国务工中介费，就业选择也相应更多。

如今，做建筑工的陈富贵在韩国日薪可达20万韩元，合计约每天1000元人民币。除了他之外，父母也在韩国务工，一家三口长居韩国，“我爸在物流公司开车，我妈在饭店后厨”，老家也变得冷清了不少。

韩国政府2023年宣布，在劳动密集型行业进一步扩大外籍劳动者的雇佣规模，2024年以雇佣许可制进入韩国工作的外籍劳工规模被确定为16.5万人，创历史新高。

火灾造成电池制造厂厂房严重损毁。（视觉中国 / 图）

据悉，韩国雇佣许可制持有者最初只能在农业、渔业、制造业、建筑业等行业工作，原本是为希望从事体力劳动或非专业劳动的移民工人发放。但2024年外籍劳工可以工作的企业范围也将扩大到餐饮业、林业、矿业等。

这些利好政策，无形中带动了新一轮想去韩国“淘金”的外籍工人。

大雄是河北定州人，目前在韩国首尔一家餐馆做厨师。2023年底，他通过国内一家劳务公司介绍，以务工形式合法入境韩国，为此缴纳中介费约3.8万元。

大雄不会韩语，刚到韩国时语言不通，“连菜单都看不懂，只能从蒸米饭、洗碗、倒垃圾这些杂活干起”。有一次，因为没有做好垃圾分类，大雄还给老板赔了10万韩元。而且，他的签证类型要求不能换工作，只能在指定的公司或者机构服务。

当被问到为啥要去韩国打工时，这位00后小伙脱口而出，“离得近、工资高”。大雄说，当前他每月工资为260万韩元，约合1.35万元人民币，吃住免费。比国内同工种岗位的薪资高出不少。

据韩国最低工资委员会2023年7月公布，2024年的最低时薪敲定为9860韩元（约合人民币50元）。这也意味着，每天工作八小时情况下，单日收入约400元人民币。据韩国《朝鲜日报》4月报道，2023年持有E-9签证的在韩外籍劳工人均劳务成本每月约264.7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38万元），达到本国工人收入的94.8%。

由于许多企业还会为外籍劳工提供额外的住宿费用，并且外籍劳工工作时长通常比本国工人更长，实际上外籍劳工的收入往往高于韩国本国工人。

大雄在受访时说，在他的老家，出国务工是一个成熟的产业，几乎每家都有一个在外打工的亲戚，务工地有韩国、新西兰、厄瓜多尔等。

“如果不是看中了外国的高收入，谁会愿意出国打工？”他说。

为何伤亡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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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4年6月24日下午的发布会上，京畿道火灾灾害本部部长曹善浩（音）在现场向媒体介绍了着火细节。他表示，火灾最先在二楼入口处开始。如果能及时疏散，可以有效减少伤亡，但“工人们却向室内撤退”。

曹善浩称，除了疏散方向失误外，“其中外国籍工人大多不是全职员工，而是根据需求从服务公司派遣来的日结工人，对工厂内部结构并不熟悉。”

在室内，人在短时间内会吸入有毒烟雾。时间久了，哪怕只吸气一两次，也会很快窒息而失去知觉。

虽然韩方消防部门指出遇难者应对火灾策略不当，但有多家韩媒报道显示，涉事企业本身存在安全隐患，此前就曾发生过爆炸事故。

韩国《京畿日报》也刊文指出，工厂入驻工业园后，应该由安全管理人员陪同检查现场警示标志是否张贴、消防设备是否齐全等。但是，因为这项检查只是“随机选择一家公司”，并不是针对所有公司。所以，自2018年正式运营以来，没有被抽中的涉事电池厂一直没有接受安全检查。

6月25日下午，ARICELL公司负责人朴顺冠（音）在火灾现场召开记者招待会。他“向事故中遇难者及其家属致歉”，称“会积极配合有关部门的调查”。他还表示，“据我所知，安全培训是足够的，并且定期进行了安全检查”“我认为锂电池的储存条件是合适的，并且提供了适合扑灭锂电池火灾的干粉灭火器”。

然而，6月25日稍晚时候，京畿道南部警察厅搜查本部宣布，ARICELL公司负责人朴顺冠（音）等5人涉嫌过失杀人罪被立案调查，且禁止出境。朴某还被指控违反韩国《严重事故处罚法》。

此外，警方当天还联合消防、法医、国土安全等部门对火灾现场进行了联合调查。

“我们重点关注起火地点和大量遇难者发现的地点，以确定火灾的确切原因。还关注了火势在短时间内蔓延、伤亡人数增加的原因。”京畿南道警察厅调查组负责人对媒体表示，警方计划在各机构分析并共享当日检查内容后，再决定是否进行额外的现场检查。

（南方周末实习生王雨谷、李雨欣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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