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洁员阿梅,想好好吃饭

发布日期: 2024-10-09
来源网站:mp.weixin.qq.com
作者:青年志Youthology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保洁员, 勤丰, 块钱, 餐桌, 办公室
涉及行业:服务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相关议题:

  • 保洁员阿梅通过精心准备一日三餐,体现了打工者在劳动生活中对食物主动权的坚持和珍视。
  • 阿梅在狭小的厨房里,利用有限的空间和设备,展现了其对烹饪的热爱和对生活品质的追求。
  • 即便面对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压力,阿梅依然坚持为自己和同事准备健康美味的餐食,体现了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和对同事间友谊的维护。
  • 阿梅的故事展现了打工者在面对生活困境时的积极态度和对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
  • 通过阿梅的日常生活片段,反映了普通劳动者在城市生活中的辛勤付出和对生活质量的期待。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我们听过许多关于工厂、骑手和城中村的故事,打工者的身影,留在了重复的流水线上、复杂的算法系统中和昏暗的握手楼里。目光还可以落在哪里?答案在不起眼的细微之处——打工者的餐桌。

这张餐桌,可能在地下车库,在出租屋里,也可能在流动的路边摊,在老乡的快餐店……在餐食时刻,也在劳动的缝隙中,打工者们试图守住食物的主动权。

「打工者的餐桌」是由食通社“联禾创作计划”支持的对劳动者的系列关注与记录。第一篇文章,邀请读者们一起循着烹饪的香气,跟随保洁员阿梅的一日三餐,跟随一位普通劳动者跳动的脉搏,感受她所经历的劳动与生活、波澜与平凡。

文|吴杨

编辑|徐悠悠

阳光背面的厨房

把燃气灶的火势开到最大,往锅里倒了些油,撒上盐,油热好了,紧接着放进去一大块完整的草鱼,铁锅立马溅起油花,爆发出滋滋声,香气从厨房飘了出去。

阿梅调小了一点火候,转身清洗小米辣椒、姜葱蒜、香菜,在砧板上快速切了起来。再转头看了看锅里的鱼,拿起锅铲,把鱼翻了个面。

两面都煎得差不多了,但还不够。阿梅握住锅柄,换着方向倾斜锅面,好让鱼的每一处都煎透。这样煎了一会儿,阿梅把锅摆正,撒上姜蒜和小米辣椒,接着夹了一筷子豆瓣酱拌进去,轻轻翻炒了一会儿,再加入切碎的小葱和香菜,又炒了几下。

四十年前,阿梅从湖南岳阳嫁到了长江对岸的湖北仙桃,对鱼的料理也渐渐混合了两地风味。香辣红烧鱼做好了,把鱼盛到不锈钢盘子里,把锅洗刷一遍,接着炒豆角。

今天的重头戏还有一锅玉米淮山猪骨汤。在广州生活了二十多年,阿梅学会了煲汤,后来还按照自己喜欢的口感做了改良——先把猪骨焯一遍水,和玉米一起放进高压锅里,加一锅水,盖上盖子,大火煮五分钟。

高压锅嘶嘶作响,阿梅找准时机,把锅抬下来,放在一边。等她把其他菜做好了,又把揭了盖子的高压锅放回燃气灶上,加入淮山和姜片,接着用小火熬煮。

不足两平米的厨房,是阿梅的“厨艺剧场”,洗菜、切菜、炒菜,洗砧板、擦灶台、擦油烟机,一幕幕匆匆切换,有序且熟练。

今晚这顿饭原本是为儿子勤丰准备的。因为住得近,勤丰隔十天半月便过来和阿梅一起吃饭。这天临时收到儿子的消息说有事来不了,看着新鲜的食材被冷落,阿梅有些生气。

7月的广州正值盛暑,一顿饭做下来,阿梅满头大汗。菜做好了,把菜端进开了空调的房间,床尾小桌子上铺了两层报纸,她把菜放上去,坐下后,感觉还是不够凉快,就把旁边的风扇也打开。

阿梅做的丰盛晚餐

房间外面的阳台,是这间房子唯一照进阳光的地方。

一公里外,是近代史上有名的黄埔军校旧址和运作至今的黄埔造船厂,这些都和阿梅无关。三年前,住了十几年的城中村面临“旧改”拆迁,听勤丰说对岸的长洲岛房租便宜,就搬了过来。尽管交通不便,岛上密集的自建房里还是容纳了四万多人。

阿梅一个人住在这里,20平米的一室一厅,每月租金650元。厅里放着冰箱、衣柜、落地镜,还有一张勤丰给她拿过来的折叠餐桌。靠里面的墙角,摆放着餐具和生活用品。手臂从客厅两边的窗户伸出去,轻易就够到了隔壁楼裸露的灰色水泥外墙。

这里不是阿梅的“家”,阳光也不是必需品,除了睡觉的卧房,阿梅在厨房待得最多。宽0.5米、长1.2米的操作台,足够她施展厨艺拳脚。食物和情感,就在这里细细料理。

出租屋的客厅与餐桌

地下车库里的餐桌

二十几年间,阿梅进过工厂,做过洗碗工,开过麻将档。2018年查出乳腺癌时,阿梅正在地铁站里做清洁工。

后来停了工作,做了单乳切除手术,经过化疗,2019年痊愈了,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份新工作——在广州珠江边上的摩天大楼里做保洁,到现在已经是第六个年头。

早上6点半,阿梅准时来到码头,搭乘早班客船,渡过珠江,到对岸去上班。航程五分钟,阿梅对窗外风景无暇多顾。此刻这座城市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保洁员阿梅的身影伴着江上薄雾,在烈日升起后,旋即消散。

珠江边的轮渡码头,对岸高耸的大楼是阿梅工作的地方

到了公司,阿梅先去地下四层车库打卡,然后坐电梯到7楼,把走廊角落里的工具车推出来,在茶水间烧上一壶开水。水烧开了,把水壶放回工具车,一切准备就绪。今天上午她和搭档芬姐的任务是给四家公司搞卫生。

7点左右,她们来到17楼,取下工具车上的扫把、拖把、拖桶、抹布、手套,用门卡刷开第一家公司大门,面积大约150平米的复式办公室,两人分工行事,阿梅负责洗茶具、扫地、拖地、洗卫生间,芬姐负责擦桌子、柜子、倒垃圾。

弯腰、起身、抬手、走动,她们干起活来如同上了发条,一刻不停,动作麻利,背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浸湿。她们得赶在这些公司上班前,把卫生做完。

40分钟后,卫生搞好了,阿梅检查了一遍,关上办公室门,推着工具车进了电梯,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大口喝了下去。

阿梅和她的工具推车

来到第二家公司,她们沉默着重复了一遍清洁程序。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来,被清洁干净的地面和桌柜一尘不染地泛着亮光。高楼之外,这座城市已经醒了过来,车水马龙,像蚂蚁一样移动着。

8点刚过,第二项任务完成,59岁的阿梅和芬姐都感到有些累了,早餐便在这个时刻挤了进来。她们从工具车里取下塑料袋里的馒头,再次回到办公室里,选了一个最靠近空调出风口的位置坐下。

馒头1块钱1个,阿梅从菜市场一次买回来好几个放在冰箱里,出门前蒸热了带上。一个白馒头,一杯凉白开,早餐三两分钟就能吃完。

再过一个小时,这家公司的员工就该上班了。“坐在办公室上班,这样的工作多好啊。”阿梅羡慕这张办公桌的主人,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早在他们到达之前,她已经离开了。说完话,阿梅起身,推着工具车前往下一个办公室。

这天,做完最后一家公司的清洁,距离午饭还有半小时,她们回到7楼,拐进过道尽头席地而坐,走廊的中央空调缓解着炎热和劳累。角落对着两个空置办公室的门口,门上贴着招租广告,物业曾试图驱赶她们,后来主管出面,物业才默许了她们的“占领”。

隔壁办公室不时有年轻人拖着慵懒的步调进出,经过角落时,低头看了看,她们也抬头,几个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便迅速转过头去。阿梅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她们需要留意的是在楼里巡视的物业客服,看到客服正从另一头走过来,她们赶紧站了起来,“她看到我们坐着会说的。”

客服走了,阿梅看到微信群里主管转发了客服拍的照片,“说没弄干净,主管在喊负责的保洁员过去。”她们点开照片,愣是没看出是哪个角落。群里讨论了一会儿,她们才知道,那是某一层楼卫生间里的卷纸筒,“客服说上面的灰没擦干净。”

阿梅平静地接受着督查,不止一次用轻松带笑的语气说,“我们保洁员是社会最底层的工作啦。”

阿梅和工友在走廊角落里休息

保洁员有自己的时刻表,最早到达大楼的她们,也是最先吃午饭的一拨人。时针指向11点,阿梅打了一桶自来水,再次来到地下四层,向车库边缘走去,穿过两道厚重的防火门,漆黑中出现一个亮着灯的房间。

房间大概20平米,摆着一些桌椅,两架风扇徐徐转动,角落里堆着十来张折叠行军床。除了一扇门,没有其他通风口。这里是物业安排给保洁员的休息室。除了她们,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其中一张桌子上,一台微波炉正在运作,旁边排列着几个饭盒,饭盒里盛着米饭和一样炒菜。陆续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此刻保洁员们正坐在墙边椅子上,一边等待加热饭菜,一边闲聊岗位上的细碎事。

阿梅的加入,让休息室热闹了起来。摩天大楼的地下室,是阿梅的另一个“厨艺剧场”。半年前,她从网上买了两个小功率电饭锅,把两个被丢出来的矮柜并在一起,在休息室里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台”兼“餐桌”。

阿梅从“灶台”下面取出电饭锅,倒米、加水、淘洗,走到外面把淘米水倒在水桶里,回到“灶台”前,接着加水,把饭煮上。然后拿出另一个小锅,把青菜放进去,洗过后放在一边。

早上放在主管办公室冰箱里的饭盒,装着今天的主菜:鱼肉和四季豆。主菜热好了,饭也熟了,阿梅把青菜烫了烫,捞出来,浇点酱油,午餐烹饪完毕。

阿梅在地下室做饭

看到一位工友饭盒里只有素菜,阿梅把鱼肉分了些过去。偶尔时间充裕,她会多做一些菜带到公司跟工友们一起吃。主管记得阿梅给她带过骨头汤和红烧鱼,认定这是阿梅的拿手菜,对着阿梅说,“跟你做一家人都有好口福!”

以前阿梅也带煮好的饭菜到公司来加热,可是年纪越来越大,她开始担心吃隔夜饭菜对身体不好,于是早上提前半小时起床把饭菜做好。睡过头就到附近小菜场买点青菜瘦肉,中午放在电饭锅里水煮一下——反正午饭是不能糊弄的。

一位住在休息室的工友不想在午饭上费功夫,拌点咸鱼咸菜也是一顿。阿梅可能是对“午饭主权”最执着的一位,她坚持一种生活原则:凡事都要认真,尤其在乳腺癌的阴云之下。

阿梅日常的午餐

吃过午饭,大家都没有离开,直到中午12点,又打了一次卡,才四散而去,溜进光鲜大楼里的隐秘角落,争取睡个午觉。

阿梅来到四楼,推开防火门,顺着消防楼梯往下走半层,右手边有一个四五平米昏暗的小空间。她和工友去年发现了这里,悄然占领后,用捡来的纸箱和木板搭起两张简易的床,旁边几个箱子里装着枕头被褥。简单铺好了床,阿梅躺下便睡着了。

“午休室”天花板上横着几根钢制管道,毛胚墙的另一面,电梯上下运作的噪音断续传进来,偶尔有人上下楼梯,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也许不会有人想到大楼的保洁员正在这里休息。

午饭后,保洁员们在休息室等待打卡

烹饪:阿梅的语言

过去六年,阿梅每隔半年要去医院做一次复查。复查结果总要等上几日,她心里抑制不住地发怵。“乳腺癌容易复发”如梦魇般挥之不去。平时稍有不适,阿梅就要在抖音上问问是不是复发的征兆。好在这几年复查结果一直很好,医生让她以后一年复查一次。

生活恢复了正常,患病的经历提醒着她必须有所行动——康复后,湖南人阿梅的饮食习惯从此改变,家乡特色的烟熏腊肉和腊鱼,阿梅不再吃一口。后来在抖音上看到病友们分享的饮食建议,她也不再吃牛肉、羊肉、鸭肉、海鲜,爱吃的豆制品也吃得少了。

“视频里说这些都是发物,吃多了容易癌细胞复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几年她一直严格执行着这项禁忌。

不过她对抖音上的说法也不全信,“有些视频说姜葱蒜也不能吃,那做菜不放这些都没得味道了。”

阿梅不想放弃味蕾享受,更不想彻底丢掉烹饪的手艺。做得一手好菜,对阿梅这代人来说,是一种被加持的“美德”,虽然她并不是“从小就会做饭”。

1965年,阿梅出生在岳阳农村,“小时候家里11口人,都是奶奶做饭。”做饭的顺位从奶奶到母亲再到姐姐,轮不到她这个三女儿。18岁那年,阿梅和丈夫结婚,嫁到了相邻的湖北仙桃,才开始学着做饭。

儿子们上初中后,经济压力大了起来,阿梅决定出去打工,不善交际的丈夫留在家里务农养鱼。

“打了几年工,有一年过年回去,儿子的同学来家里吃饭,说我做的菜比外面馆子做的还好吃。”这是阿梅记忆中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做饭好吃。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变成别人口中“做饭很好吃”的人,“出来打工以前家里穷,哪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兴许是在外面打工见识多了,阿梅觉得以前吃不上的菜自然就会做了。

厨艺在不知不觉中增长,婚姻却在外出后务工后起了变化——丈夫的不忠与暴力相继袭来,几年后,她与丈夫分居。生病后,许多食物都成了忌口,独居的阿梅饮食变得更简单,但她还是想用得心应手的烹饪,搭起一张与身边亲人好好吃饭的餐桌。

有时候工作结束得早一些,阿梅就叫工友骑电动车载她到两三公里外的菜市场去。

“这个市场很大,什么菜都有。”阿梅不会骑车,趁着工友载她过来,要把好几天的菜都买回去。

进了菜市场,阿梅径直穿过几排肉铺,在“肥仔黑土猪”前面停了下来,“这家也有八块钱一斤便宜的肉,但是我喜欢买他家的黑毛猪肉,12块钱一斤,好吃一些。”便宜不是唯一标准,新鲜、口感好、价格实惠,才是阿梅买菜的宗旨。

阿梅在菜市场买菜

买完菜,阿梅翻了翻付款记录,一共花了100块钱——

胡萝卜,2.5元1斤,买了2条,2.2元

西兰花,4块钱1斤,买了3.5元

青辣椒,7块钱1斤,买了半斤,3.5元

莴笋,2.5元1斤,买了2.2元

生菜,2块钱1斤,买了2.8元

猪肉,12块钱1斤,买了17元

猪脚,20块钱1斤,买了25元

猪大骨,16块钱1斤,买了25元

海鱼,23块钱1斤,买了19元

平时阿梅没有特意记下每次买菜花了多少钱,只知道一个月下来,吃饭至少要800块。对于阿梅3500元的工资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如果只是自己吃,这笔帐也许还能再压缩一些。猪脚、猪大骨和海鱼都是买来做给勤丰吃的。勤丰喜欢吃鱼,阿梅认定贵一点的海鱼比淡水鱼更有营养,虽然她自己一口也不吃。

大骨汤,红烧排骨,香煎鱼,炖猪脚,炖腊肉,各种小炒菜、凉拌菜……她变换着样式给勤丰做好吃的,每次必定要多做一些,吃完饭让他打包带回去。

做这样一顿饭,要占掉阿梅1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勤丰心疼,劝她不要做那么多菜,话说出口却生硬得像是不领情。阿梅也心疼,“你工作那么忙,工资又不高,平时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呀!”于是也坚持不改。

一年四季,阿梅常常收到各地生态农场寄来的水蜜桃、脐橙、苹果、梨子、杏子……去年12月,她去了勤丰和伙伴一起办的公益活动现场,看到农友市集上售卖的生态农产品价格,才知道勤丰给她买的水果“都很贵”。

大学毕业后,勤丰扎进云南农村待了8年,来到广州后,继续从事三农工作。很长时间里,阿梅都想不明白,211大学毕业的儿子为什么要回到农村去工作,常常念叨让勤丰转行,“他从小到大都考第一名,那些读书比不上他的人现在都过得比他好。”

那天下午,阿梅坐在几十号人中间,看着勤丰在台上主持活动,她听不懂大家讨论的内容,但一直待到了活动结束。这是阿梅第一次看见勤丰工作的样子。离开时,她收获了两包生态糙米,后来勤丰过来吃饭,她都会抓一点放到饭里一起煮,劝勤丰换个工作的话题正在减少。

勤丰和阿梅

故乡来食,归期不定

阿梅在“烹饪”的一端,也在被故乡亲人“投喂”的一端。食物取代了早年的书信,跨越千里,源源不断地寄到阿梅手中。

冰箱冷冻层里,有湖南老家姐妹寄来的腊鱼腊肉,她们知道,阿梅自己不吃但总想给勤丰做些家乡菜。二十几年前,四姐妹一起来广州打工,后来陆续回了老家,只有阿梅还留在这里。姐妹们记挂着独自在外的阿梅,每到春节,特地打电话问她要多少腊鱼腊肉,她们要把阿梅家那份也一起做好。

冷藏层的蔬菜按照季节变换着种类,只有萝卜干一直存在。“也是姐妹们寄来的,往年还有豆角干,今年老家一直下雨,地都淹了,她们打电话来说种不出菜,自己都要买菜吃。”阿梅把萝卜干切成碎粒装在保鲜盒里冻起来,有时候挖两勺拌在米饭里,特别开胃。

婆婆患病去世后,公公一边独自照顾智力残障的小儿子,一边种地,还养了十几只鸡,一年下来要给阿梅寄好几箱鸡蛋。他叮嘱阿梅多吃点,补充营养。“现在太热了我就叫他不要寄,之前夏天寄过来,在路上闷坏了。”

家庭是卡在阿梅心底的软肋。早年念及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和务农维生的公公婆婆,阿梅在破裂的婚姻中选择了忍耐。儿子成为她最大的生存动力,等到他们工作后慢慢有了自己人生的模样,她才感到身上的担子轻了些。

明年就六十岁了,阿梅不想老了以后成为任何人的负担,这两年还做着另一份“加班”的兼职。

一个月里大概有十天,阿梅下了班就到27楼去,在一家会所的厨房帮忙、给客人上菜。上完菜,和司机、厨师待在厨房里,把灶台当餐桌,吃一顿简单的晚餐——一碟青菜,一碟炒鸡蛋,有时候也有个荤菜。客人离开后,阿梅开始搞卫生,把会所清洁一遍,一次150块钱。

这份兼职收入基本足够覆盖房租和吃饭的开销,还能省下好几顿饭钱。客人没吃完的羊排、龙虾,厨师让她打包,她便带回来分给同事和勤丰。

但是最近,她的身体开始有点吃不消。客人有时晚上9点多才离开,待她做完清洁,回到出租屋已经过了11点。考虑了几天,阿梅决定做完7月份就不再去了。她舍不得这份兼职收入,又不敢让身体冒险。

更多时候,阿梅傍晚6点多回到住处,炒个西兰花、胡萝卜、莴笋或是西红柿,一个人吃晚饭。康复后,阿梅喜欢上了这些营养食谱上常见的蔬菜,口味也越来越清淡,“有时候煮个面,加个鸡蛋,或者放点青菜瘦肉,吃不了多少。”

阿梅自己的晚餐(图/阿梅拍摄)

不久前,八十三岁的母亲住院,阿梅预支了后面两个月的休息日回家探望,在医院待了七天。回来的时候,姐妹们给她装了一大箱鸭蛋,让她带到广州去。

珠江上的轮渡日复一日航行、靠岸,上下船的人潮中隐没着阿梅的身影。打工的生活兴许还可以继续四五年,更往后,是回湖南老家去,还是和丈夫重新一起生活,阿梅还没有细想过。姐妹们给的鸭蛋已经腌好了,阿梅轻轻擦掉蛋壳上的盐巴,放进冰箱里,等勤丰过来吃饭的时候,就让他带回去。

休息日,阿梅去吃广式早茶

本作品获食通社联禾创作计划的支持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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